的確,在李小和為欒玉生死奔走,不惜性命的關頭,柳涵聽又如何不是這般對待李小和的。那些江湖草莽,粗野漢子自然不能體會李小和的心情,然而柳涵聽卻是身在其中的癡情女子,那份奔走之中的辛苦,那份付出之時的欣慰,豈是一言一語一字一句能夠描摹出來的,豈是千金萬戶百世天涯能夠衡量的,而就在這樣一個關頭,就在這樣一語之中,柳涵聽與李小和達到了一種心靈的共鳴,隻可惜他們共鳴之時所戀所念的對象卻不能對等,或許這就是天意弄人,造化唏噓。


    思緒及此,柳涵聽低聲說了一句:“莫要爭執了,我兄長已經啟程趕來孤竹,各位隻要將養好身體,一旦孤竹君實踐了他的令諾,我們便殺上孤竹,奪迴寒月夫人。”


    “如若孤竹君的令諾不是救李小和呢?而是其他的,比如說為那個什麽玉治眼睛怎麽辦?我們也由著李小和把寒月夫人交給孤竹君?”鬥烈第一個反駁。


    “沒有什麽如若,我已經決定了,最終如何抉擇都在李小和自己,我們沒資格逼他做抉擇。更何況此時寒月夫人身在何方尚不知曉,如今隻有努力向前,做好力敵孤竹君的準備。”柳涵聽此時英姿颯爽,如同一位俊朗女將,出言之下,說一不二,郢教眾人雖然心中尤有微詞,但是皆知在此決死時刻,終歸不可四分五裂。


    對於柳涵聽的支持,李小和有些意外,也有些擔當不起。他寧可柳涵聽率領所有郢教的高手離去,不再理會自己,任自己自生自滅,這樣或許他的內心會更加好受一些,能夠讓他免去這一份自責。


    李小和偷眼瞧了一眼柳涵聽,柳涵聽卻很快將目光移開了。他在她的身上看到了欒玉的身影,也是那般倔強,那般堅強,那般癡情,他很想過去將她抱住,很想她與她能合二為一,然而,他又僵直住了。李小和默默的不發一語,腿腳不聽使喚的向北走去,向著孤竹而去。


    ······


    及至冰峰之下時,郢教眾人留在遠處接應郢君,李小和獨自一人前來,遠遠就已經望見了那輛藍布馬車停在刮骨池之前,圍繞著馬車,四個婢女在大司閽身側,神色整肅,莊嚴侍立,那個趕車少年正在繪聲繪色的與大司閽滔滔不絕的說著什麽,連連的向著這藍布馬車比劃著。很明顯這個馬車之中定然就是寒月夫人,李小和當即搶身上前,最終的結果如何,自己的恩人寒月夫人都不應該再被囚禁在這樣的一個牢籠之中。


    李小和身形出現在馬車之側,那個少年一發覺,便當即大叫起來:“莫要動手,莫動手!李大俠我是你的車夫啊!”李小和哪裏理會這少年口中說的什麽,隻顧著一掌拍向馬車。忽然從李小和斜刺裏跳出一個身影,對著李小和也是一掌拍出,二人雙掌在空中一對,相互飛出了老遠,李小和腳下硬功夫凝聚,連連踏碎了腳下好幾塊堅冰,方才停止下來。對麵的身影在空中打了一個旋轉,飛落在馬車之側,那人言道:“既是帶著寒月夫人來了,便請出示,李公子你家車夫在此,無需妄動幹戈!”


    李小和此時看清與自己對掌的人就是孤竹君的兩大侍婢之一芳海幽姿,如今身在孤竹君地麵,對方人手眾多,一時也不能隻身冒險,此時耳畔又響起了趕車少年的聲音:“主人,小的已經奉命將寒月夫人帶來孤竹冰峰,請主人親自驗看!”


    李小和一見這個少年,嬉皮笑臉滿麵奸滑,心中老大的惱火,真想一掌將他劈死。那少年雙目囧囧,笑眯眯衝著自己言道:“主人,小的按照主人吩咐,一路對寒月夫人好生照料,不敢有失,請主人息怒。”


    大司閽聽聞趕車少年如此說,禁不住鼓起掌來:“李公子當真是厲害厲害,自從李公子上次上孤竹,如今也不過十幾天左右,想不到閣下已經將寒月夫人帶來,這種效率孤竹君也要驚駭不已啊!難怪我家主人對李公子格外的刮目相看。”


    李小和心中雖然還有些疑問,但是終究明白了些這趕車少年的意思,這靳天羽是擺明了要讓自己硬把寒月夫人送上孤竹冰峰。


    李小和也是倔強脾氣,心想居然被一個小小馬夫耍的團團轉,你要我中毒我便中毒,你要我害人我便害人,你要我受傷我便受傷,你要我完成任務我便完成任務,對於男子的自尊,他已經臨近了一種爆發的極致,一腔憤怒直逼天靈蓋,李小和恨恨說道:“你算什麽東西,我今日來到此地便是來見寒月夫人的,你給我滾開。”


    李小和本是一個有傲氣之人,但是並不隨意外露。如今被這馬夫步步算計,或者說是被靳天羽步步算計,作為一個傲立男子,豈能容忍。他一手怒特掌奮力拍出,芳海幽姿還欲待上前攔阻,但是不知道李小和是凝聚了周身所有內勁還是內功實在精深,眼前的真氣化成的青牛,簡直如同衝天巨獸,龐大的好似一隻小房子直奔馬車襲來。芳海幽姿從未見過如此搏命而來的對手,便是孤竹君的內勁,也隻不過將怒特推得如同一匹小馬一般大小,如李小和這般的瘋狂招式,芳海幽姿自己心中也升起一絲驚懼,竟然不敢再上前阻擋。


    哪裏知道那個趕車少年這時候竟然舍身而前,直接將身子堵在了這頭青牛之前。眼見的青牛直奔馬車,大司閽和芳海幽姿也都看得傻眼了,這時候莫說是不敢出手的,便是有膽識的也很難再出手去救這個少年,隻見這青牛直奔,立時衝撞上了少年的身體,這少年武功低微,被青牛衝撞直接摔撲在身後的銅鐵馬車之上,頭暈眼花,當即昏死過去。但是李小和的掌力並未因為趕車少年的阻擋而削弱,反而直奔他身後的藍布馬車,將整個車籠四塊銅鐵鋼板盡數撕裂震碎,紛飛而起。可見李小和丹田之中的混元之氣已經剛猛到了一定的境界。


    而就在這個時候,芳海幽姿身形迅捷而上,飛入早已沒了棚頂的車馬之上:“寒月姐姐,別來無恙否?”李小和眼見寒月夫人的確端坐在車馬之中,雖然這許多日未見,但是她仍舊精神飽滿,雙目炯炯有神,隻是被困在這銅鐵馬車之中,無法脫身,或許也就是李小和這般剛猛的內力,極致的爆發,才能將整個馬車打碎。而此時寒月夫人倚靠在芳海幽姿的懷中,柔聲道:“芳妹妹,好久不見,姐姐還好!”


    或許這一份溫柔本就不應該屬於芳海幽姿,或許她的容貌讓人隻有膽寒的感覺,但是芳海幽姿此時的眼中流露出來的唯有對寒月夫人的憐惜。看她們的對答,顯然是相識了多年的老友,大司閽雖然不明白李小和為何出手如此之重,但是眼前此人,的確是孤竹君尋覓多年,夢寐以求的寒月沁影,她的解毒醫毒的手段也是這個冰峰所一直倚仗的。大司閽將本有的腔調拿出,尖聲讚歎道:“不錯,不錯,李公子的身手比及前幾個月真是進境神速,如此剛猛的內勁,讓小人大開眼界。當初小人誤把閣下認作是郢君,如今來看,小人當真是大大的該死,就看李公子的手段,那是比郢君還要厲害的多呢!厲害的多呀!”


    芳海幽姿眼角瞟了一下李小和,知道此時的李小和似乎精神狀態極不穩定,而這個少年也並非與李小和是一路之人。果然,李小和一腔怒火未息,站立在原地,麵無表情,言道:“夫人,小和讓你受了委屈了。”


    寒月夫人聽聞李小和的聲音,轉過臉來,眼見的李小和雙手緊緊攥住的拳頭,癡癡呆立的模樣,好似經曆了一場生死大戰,目睹了一幕不可名狀的可怕場景一般。寒月夫人搖了搖頭:“孩子,你放心吧,我還好。難得你如此奔波,重情重義。”


    聽聞寒月夫人並無大礙,李小和的雙手方才微微鬆了鬆,長長噓出一口氣:“夫人,這一切幹戈,都是因我而起,小和要送你迴寒月穀,以免再受靳天羽的算計。”


    “什麽?”


    “你要送寒月姐姐迴寒月穀?那你怎麽還把她帶過來!”芳海幽姿和大司閽這時候全都蒙了。


    李小和此時的心境,全然不顧一切,也不想解釋,將一直背負在身後的涵聽古韻鋪開,芳海幽姿並未見過柳涵聽的這隻神奇寶貝,不知道李小和要幹什麽,跟大司閽兩人四目相對。寒月夫人卻勸道:“孩子,你這是幹什麽,我知道你今日所為也是身不由己,寒月兒能體會你的心情!”


    李小和並不答話,他經曆了靳天羽的百般算計,早知道多言失機,直接將涵聽古韻擺開,口中詠歎,手上撥弦:


    尋彼秋芒,逢於太行,古道鋒寒,九韶湯湯。


    尋彼秋葉,落於山陽,歲野離離,顧影幢幢!


    這份古韻之中,飽含了李小和對寒月夫人的閱讀,那些多年以來對江湖紛爭的厭倦,對靜雅流年的珍視,對萬物生息的感懷,對天地造化的欣歎,都是這多年來寒月夫人對自我的修養,對天道輪迴,大道歸宗的一種思索。萬物秋霜一紙長,百代過客兩難忘,有些時候的相知,不見得一定是你情我愛,或許對一個人的閱讀,才是最為尊重也是最為深入內心的迴饋。隨著李小和的音韻而起,孤竹冰峰周遭的山崖好似被天神撼動,好似被大地重新羅列,全部的山峰瞬間圍攏,天際一抹銀月斜照而入,射入這個冰峰掩映的穀底,這是哪裏,芳海幽姿和大司閽當即發出了一聲感歎!


    整個孤竹冰峰一眨眼之間就已經變成了寒月穀。那穀中往來穿梭的飛禽在頭頂穿梭,本來是刮骨池的地方變成了寒月穀的那一汪寒潭,整個世界都變了模樣,冰峰肅殺的景色瞬間被靜謐無邪的寒月穀全部掩蓋,天際間迷茫的薄霧清暉就如同迷人心竅的美酒,將在場的孤竹侍婢盡數迷倒,就連芳海幽姿也不斷左顧右盼,暗歎不已:“李小和,不想你的武境竟然能夠達到這麽雄渾的境界!”


    李小和口中唱詞已止,但是手上的琴韻技法卻益加淩厲,他淡然說道:“無論閣下是什麽人,也無論孤竹君是如何吩咐我的,uu看書 .uknsh 我要先讓寒月夫人過來!”芳海幽姿此時就如同當日的燭然一般,雖然也知曉李小和的功夫是琴韻武境,也知道這是內功至極的詩意表現,但是卻全然無法尋覓營造武境的人在何方,全然沒有辦法去抵抗對方內息對自己的幹擾。


    雖然寒月夫人就在自己的身側,但是這時候如若還死死硬撐,很明顯就會在接下來受到對方的無形攻擊,而且,隨著李小和武境的增強,芳海幽姿已經可以體會到自己體內的內勁對軀體的反應逐漸增強,甚至好似那就不是自己體內的真氣,習練了多年的肅殺內力也隨著李小和的音韻漸漸趨於無聲無息,根本就沒有些許的戰鬥能力。


    寒月夫人怎能不理解李小和的武境功力,畢竟她曾經就多年在這孤竹冰峰之上,眼見過孤竹君多次的武境。顯然,眼下的情勢,隻要李小和不願把自己的內息收迴,這片武境便無人能夠解開,即便是在殺來多少孤竹侍婢,仍舊無法改變眼前的局勢。


    寒月夫人向芳海幽姿使了一個眼色,她平靜說道:“芳妹妹,多年以來的情誼,你我之間早已了解許多,眼下的情勢,你自然不是李小和的對手,也不必對姐姐這般執著,孤竹君的所托,李小和的抉擇,或都是天意的安排。”她說著說著,便自己走向李小和的身邊,雖然她也不甚清楚李小和身在何方,但是憑她的感覺,她能知道李小和所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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