欒楓指力淩厲無匹,指風籠罩之下,燭然隻有閃躲之能,毫無還手之力。


    十招過後,燭然雖然身處劣勢,但終究是功力不俗,老辣沉穩,招招細致綿密,應對欒楓指力尚可以自保。而欒楓雖然家傳武學精湛無匹,然而想要傷及燭然,也不容易,二人僵持之間,一個尋找對方破綻想要製敵取勝,一個尋找對方破綻想要反敗脫身。


    值此焦灼之態,忽然一個小插曲襲來。謝狐子不知何時跌跌撞撞的站起身來,雖經剛剛致命一擊,卻不想此人尚有餘息,這時候他掙紮奔命,根本不顧及同來的盟友是死是活,隻一味的朝著林子中努去,妄想著從欒楓手下逃脫升天。


    這樣一來分散了欒楓的注意力,欒楓目光冷厲,少衝穴少澤穴二穴分力出來,點出兩道欒氏強橫內息,直取謝狐子。謝狐子此時身受重傷,比及之前的狀態要虛弱遲滯得多,不過身在危亡之時,感覺耳後生風,仍舊下意識就地俯伏,期望躲過一劫。那少衝穴的內力插著他鬢角而過,剪斷了兩寸發絲。他心中尚未來得及竊喜,少澤**力又至,謝狐子隻覺得背心直透胸口,一陣涼爽之後,身子全然僵直,不聽使喚,大頭朝下栽倒在地,脊骨上一個極其細微的血洞汩汩流著鮮血,而謝狐子口中掙紮著張合了幾下,最後終於不再動彈了。


    不過隻這二指的疏忽,足矣讓燭然在這空擋尋得脫身之機。隻見燭然身形閃爍,從欒楓八道指力間鬼魅飄忽,迴手將腰間細劍抽出幻舞於周身,登時將無劍海的劍氣舞得綿密嚴實,沒有絲毫的空當。欒楓之後幾道指力,盡數被燭然劍鋒隔開,激蕩飛射,如同浣花流火,反彈而逝。


    欒楓眼見燭然扭轉頹勢,倒也不慌不忙。嘴角微微上揚,麵有欽佩之色,言道:“未料到無劍海的主人功夫也如此了得,若非欒楓剛剛一招偷先,恐怕尚不能占得如此先機。閣下隻需交出強占他人之物,聽憑離去,又何須在此懸心搏命!”


    燭然勉力支撐了這許久,在孤竹冰峰上不要命的拚鬥孤竹君,所為為何!不就是為了這一卷孤竹遺風譜而已,更何況當初在屏嶽山下與李小和眾人交手,更是領略了這孤竹遺風譜的厲害,此時哪裏能舍得這一份江湖武功的至寶。此時與欒楓連過數招,心中對對手功力也略有了解,若說比及孤竹君無盡內力,欒楓尚自不足,但是比及自身的功夫,那欒楓好似修為更勝一籌。此刻若是力拚,恐怕不能取勝,若是巧取脫身,倒也是不難。燭然向來奸猾,臨陣對敵這些事情自然盤算得無比通透。


    欒楓見燭然默不作聲,顯然是在鬼謀心事,便也不再客氣,言道:“如此,莫怪欒楓無禮了!”


    燭然見欒楓又要出手,趕忙製敵機先,將謝狐子的屍身朝著欒楓一踢,當做擋箭牌,而接連又抓起兩具破碎的屍體丟向欒楓,轉身便連續兩個縱躍,冀望於欒楓應對這幾個屍體的空隙他偷空逃走。


    然而欒楓不徐不緩,雙腳分開,與肩齊寬,氣漫遊身,四散而化。此功夫與尋常武功的聚氣之道剛好相反。尋常武學的功法都是將氣力凝滯丹田,一湧而出,而欒氏的內功,臨敵決勝,竟然將周身真氣彌散開來,燭然半生研習經脈,對欒楓真氣遊動看得甚為清楚。隻見欒楓十二經脈中有十二股真氣到處流溢,無處不在,每經過一處要穴,那真氣便在經脈中湧動一下,及至一股真氣循環走過十二經脈,那湧動的勢頭就更加猛烈一些,十二股真氣盡數走過,那真氣竟然雄渾無匹,好似剛剛由大地之下凝聚噴發的氣柱一般強猛。


    燭然雖心下奇怪欒楓真氣遊走的法門,卻也不敢多看,正待逃脫,忽聽欒楓大喝一聲:“龍悔尤笑!”


    登時之間,十二經脈的真氣如同十二條氣龍凝聚在手臂右臂之上,蜿蜒纏繞無匹雄壯。甚至有些氣龍由於急於與其他真氣匯合,早已衝出經脈所限,從欒楓的周身遊走至麵前,匯合一處,順著欒楓的劍指激射而出。


    燭然是老江湖了,見到欒楓這凝塵一指,乃是周身內力凝聚了十二次的極致精華,他從來沒有見過有人可以臨陣之時如此迅捷的把周身內力凝聚十二次,如果能夠完全的凝聚一次,與對方拚鬥,已經可以保證不敗,這十二次真氣匯集,直接可以把千百人的軍隊撕成碎片。不過燭然嘴角又微微露出一絲狡黠的微笑,欒楓這一招雖然強橫無匹,任何人都無法當麵接招,但可惜他凝力過猛,不好把控,好似指風偏短了一些,應當剛好砸在自己的腳側。


    燭然看得明白,自己的一縱,本已向後跳脫了丈許,果然那一股內力凝聚的氣龍一頭砸在燭然身側三四尺距離,沒有擊中燭然。


    燭然正自洋洋得意,口中吐出一句道:“好瀟灑的功夫,可惜火候還不到家,不能自如駕馭方??????”


    這最後的幾個字尚未來得及吐出,燭然眼前的氣龍迸射四散,飛華無限,光芒耀眼,幾欲失明!


    哪裏想到欒楓那龍悔尤笑一招,本也不想直接打中燭然,甚至欒楓自己也知道那一招若直接擊中燭然的機會是有多低。但是真氣觸地四散,迸射出的無數纖細龍柱,卻是這龍悔尤笑一招的真諦。燭然頓時覺得這一招強橫難敵,地動山搖,把燭然整個身子震顫得站立不穩,他欲伸手抵敵,卻又無從抵擋,所有的龍氣四散八方,巡遊而至,一忽兒十二條龍合一,巨濤怒號,直奔燭然,燭然方凝力掌中,欲抵擋,卻又見那巨龍分化而出,變成十二條小龍,東西南北,四麵八方襲來。燭然又立時散去掌間的真氣,左右抵敵,然而那內力又變化合一,實在是讓燭然難以捉摸。


    更可怕的是,伴隨著這一道強橫的內力而來的,還有地動山搖的震顫,本就站立不穩的燭然,凝聚了下盤所有的力量,仍舊無法控製由於劇烈搖晃所帶來的眩暈之感。


    這許多往來,不過是一瞬間發生的事情,燭然隻不過勉力的抵擋了兩三下,凝力與散力的猶豫之間稍微遲疑,便被欒楓這一招龍悔尤笑掀翻至空中,隻見所有龍氣紛飛而起,從四麵八方,對準燭然的身子,猛然凝聚而出,從燭然周身大穴穿過,燭然好似被人用鎖鏈將四肢鎖住,雙手雙腳被四條龍氣束縛,周遭無數內力襲破燭然的膻中,氣海等命門要穴,燭然無法招架,如同身入車裂之刑一般。


    隻這一個耀眼的刹那,燭然渾身猛烈的抖動了一下,瞬間跌落在地,狠狠的砸在大地之上,激起了老大一團塵土。他受了如此重的傷,卻沒有吐血。而是從周身二十六處要穴中,緩緩的滲處一點點血絲,周身不斷的抽搐,指頭和肌肉的許多末梢處不受控製的自然震顫,連他的頭,也跟著身子震顫的節奏,微微的一點一點,大半個身子就如同癱瘓殘廢了一般,唯獨嘴角,露出了一絲發自內心的微笑,好似見到了此生從未經曆的武學奧秘。


    欒楓輕抬鳳履,緩挪龍跡,來到了燭然麵前。此時的燭然,失去了往日裏笑傲群雄的威風,沒有了城府算計的狡黠,一縷花白的胡子,在夜風中閃爍不定,飄忽搖曳,甚是有些淒涼。


    欒玉瞧了瞧燭然,和眼前一幹橫陳的碎裂屍體,心中不免惻隱。雖然燭然把李小和害的如此淒慘,把自己逼得狼狽不堪,險些失了貞潔,但是眼前的這樣一個老頭,重傷無力,周身顫抖,實在讓欒玉目不忍視。雖然無數的過節在她眼前曆曆猶然,但是當這一個生命即將隨風而逝,即將把他這一生的罪惡留與這個軀殼,而靈魂舍卻一切飄散,欒玉終究也是情不自禁的生出了許多感慨。她緩緩轉過臉去不再看燭然,或許是於心不忍或許是不願再憶起這樣一個人,隻淡淡的問了句:“伯父,燭然會死嗎?”


    欒楓躬身而下,探手燭然懷中,摸出了那一卷孤竹遺風譜。他雙眼凝望星空,朗月一閃,流星劃過,似乎是在應和他剛剛那一招絕世無雙的龍悔尤笑。


    欒楓搖了搖頭,歎了口氣。


    “不會死。但是他已經不再是無劍海的燭然了,他隻是一個風燭殘年的糟老頭子罷了!”


    欒楓撣了撣身上的塵土,將竹簡插入李小和懷中。緩步向曲沃城走去,曲沃的車馬,此時飛速趕來,馳援欒玉與李小和二人。


    曲沃城中欒府,欒楓於內室中為李小和療傷。欒氏祖傳真氣,世代由曲沃高手承襲。欒楓乃是正宗的欒氏武學傳人,內力無匹深厚,隻見欒楓與李小和前後端坐,內力相交。欒楓掌中煙氣升騰,轉而漸漸收入李小和後心。


    未到一個時辰,欒楓已經從內室出來,麵容如玉,絲毫沒有疲態。欒玉掛懷李小和安危,一直守候在門外。欒楓瞧了瞧這個侄女,言道:“放心吧,這個人是北天神梟花了半生所選,果然不是凡俗之身。他身中兩處靈壽杖傷害,又從極高之處跌落,又受了許多寒涼之氣與燭然的掌風,這任一傷害都是可以致他死命的招數,想不到他仍舊心脈頑強,不息不滅,似乎丹田之中還有一絲陽剛之光迴護周身,元神不滅!”


    欒玉聞言喜極而泣,兩眼之中淚花翻湧,卻又覺得在伯父麵前如此露骨,甚難為情,登即迴轉過身去,身子仍舊激動得一陣震顫。


    好一陣子,欒玉方才安穩了一些情緒,向欒楓問道:“伯父,我父親近日有迴來曲沃嗎?”


    “想是你在陣中與欒黶走散了!”欒楓呷了一口茶。


    欒玉憶起範吉射當日所言,麵露焦急,答道:“不錯,我替盈哥哥出來尋李小和,可是範吉射說父親違反軍令,擅自退兵,導致叔父孤身陷陣,折在了秦軍之中!”欒玉言及此處,麵色哀慘,又有許多難過。


    欒楓雙目寒光一閃,心中盤算一圈,言道:“你父親的事情,想必有他自己的打算。隻可惜他言語之巧,不若範鞅,長此以往,必被範鞅誣陷!”


    “可是範吉射說他父親已經被爹爹逐到秦國去了。”欒玉插嘴道。


    “逐走範鞅不過是權宜之計,難道他能一輩子不迴晉國嗎?範匄老謀深算,智罃年事已高,韓厥與中行偃之後,當朝再無才略勝過他之人,一旦範氏當政,豈有不迎迴範鞅之理!”


    欒玉雖然也經常隨著哥哥行軍,哪裏知曉這許多朝政,想不到欒楓孤處曲沃,對晉廷之事了如指掌。欒玉隻關心父親的安危,登即問道:“伯父,如你所言,父親果真是違抗了軍令嗎?”


    欒楓雙目仰望頭頂屋瓦,從左至右,而後又巡視而迴。欒玉順著他的目光,也仰頭望向頭頂。那欒府的內殿,梁柱筆直,上麵整齊排列著一盞盞小燈,明明滅滅,好似眾生的靈魂一般注視著自己,欒玉心底驀的升起一絲寒意。


    欒楓道:“好在此時夜深人靜,無人偷聽。”


    欒玉驚詫的望著欒楓,原來他剛剛仰頭巡視一圈,就為了此事。


    欒楓道:“欒黶退兵,乃是因為郢君已至。當日欒樂兵敗,你也在陣中,當知郢君厲害。郢教高手如雲,如若郢君親身入晉國,那諸大夫必然迴兵禦楚,秦國非勁敵,可取成改日再議!”


    “既然大家都迴兵,父親為何如此慌忙,甚至不惜違抗軍令!”


    “詳細情況我也不知,恐怕欒黶手中有更加棘手之事!”


    欒玉轉而又問道:“郢君?就是那日鄭國郊外我們碰到的人嗎?好像還有一個衣飾詭異的女子!”


    “正是此人。郢教上下,盡是武功高強之人,江湖上數得出名頭的,就不下百人。吳子元乃是延陵三大高手之一,比之延陵掌門吳拓功力還高,竟然屈尊郢君座下。還有,哈哈!”欒楓說到此處,竟然不自禁自己笑了起來。


    “還有什麽?”


    “還有李小和!”


    “什麽?李小和也是郢教之人?他不是屏嶽山的弟子嗎?”欒玉驚了一下。


    “是李小和的那隻古琴,這不是尋常之物!”


    “哼,我就說這東西非同尋常,這小子談及此物總是躲躲閃閃不願直言相告。”


    “這古琴江湖流轉已有百年,武韻音協,甚為淩厲。這是郢教一位女子之物,不知為何落在了他的手中!”


    欒玉鳳目一瞥,很想當麵去問問李小和,可是李小和兀自昏暈未醒,隻好按捺住心中好奇,嘟囔了一句:“難怪那夜我與他合奏此琴,音律之外,衍生出許多武學幻境,我心下甚感好奇呢!”


    欒楓此時麵露慈藹之容,言道:“畢竟少年頑皮。你也算與他有緣。隻不過這郢君對李小和也分外留意,不僅讓座下高手隨身留意他的動向,自己似乎也將少許內息注入李小和體內,想必李小和身上,還有許多屏嶽山的奧秘。恐怕這次楚人前來也有此原因。”


    欒玉聽聞欒楓所言,登即站起,道:“伯父,那我要迴新絳去,瞧瞧父親怎麽樣了!”


    欒楓道:“你父親能派人來尋你,uu看書w.uuknhu 說明他安然無恙。他雖然違抗軍令,然而晉侯知他忠心抗楚,必不追究。隻可惜了你叔叔!”欒楓麵露安然之色,欒玉也有些神傷。


    欒楓話鋒一轉道:“明日我修書與你父親,報個平安即可。隻不過這李小和的傷勢,還得從長計議。”


    “什麽?伯父你剛剛不是說李小和的傷沒有大礙嗎?”


    “性命是沒有大礙,隻是這千年靈壽木實在太厲害,我欒氏的內力,仍舊不能打通這木氣的侵凝!他的手腳,始終無法續接!”


    欒玉一聽到欒楓此言,又有些傷心,低聲道:“連伯父你的功力都不能為李小和續接手腕,那李小和怕不是要一輩子殘廢了!”言語之間,兩滴淚花低落在腳麵之上。


    欒楓凝神思索了片刻,站起身來,在堂中踱起步來。梁上的銅燈將欒楓的影子照得老長,隨著他的身形不斷旋轉。忽然欒楓停住腳步,眉目微凝,言道:“賢侄女莫要擔憂。當世之上,尚有可以救他之人。聽聞智罃老將軍年輕時征戰四方,曾經被人以靈壽木打斷左腿,後來於江湖之上,尋訪名醫,得以痊愈。隻不曉得那醫他之人,此時是否還在人世!”


    欒玉一聽欒楓之言,雙眼放光,來了精神:“那我這就帶李小和迴新絳城,去尋智老將軍。”


    “你父親擅自撤兵,想晉國諸大夫此時必然互相猜忌,你即便迴去了,也不見得會見到智罃,還不如在曲沃暫避風頭,等待新絳的消息,再行定奪。!”


    欒楓智慮周祥,欒玉也覺得頗為妥當。便應聲道:“如此便全聽伯父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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