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和站在那白衣男子麵前,雙眼瞪得溜圓:“這也太狠辣了,怎麽能把這五個人一並殺了?”


    “怎麽不能殺?”


    “就為了一隻雞你就把他們殺了!”李小和的語氣之中竟然先是責備此人的兇狠殘暴,雖然這五個人顯然也不是什麽好人,或許他們之前早已犯下了該死的罪過,但是此時這一劍腰斬五人的招式,淩厲,可怖,不留活口當真震撼到了李小和的內心。


    “我若不殺這五人,此鳥絕跡矣!”


    李小和的魯莽之狀讓程桐甚為意外,李小和雖然武功平平,但是江湖閱曆和口才思維明顯不是吃素的,能夠在無忌山莊縱橫捭闔,論道群雄,顯然對江湖各派了如指掌。所以他雖然武功平凡,卻可以安然行走江湖,這與他的精明和閱曆不無關係。然而此時麵對眼前這位白衣神秘高手,剛剛殺人於刹那之間的冷峻劍客,他不知為何竟然不顧生死與之辯駁開來。


    那白衣人聽聞李小和的言語,漠然道:“我要殺便殺了,也輪不到你這後生來過問!”


    李小和也不去瞧這白衣人,慌忙的在那些死人堆裏撥拉幾下,道:“我的確有些話要問這幾個人,隻可惜都被你殺了!”雖然這幾個官家漢子被白衣人攔腰斬斷,李小和竟然從人堆裏麵尋到了一個尚有氣息的半截身子。隻見李小和眼光一亮,雙手抓住那漢子衣襟提起來,衝著人便吼道:“你先別死,快告訴我你們口中所說的妞兒是在哪裏碰到的?”


    那漢子被攔腰斬斷,上半截身子被提起來,肚腸流了李小和一腳,口裏嘎巴了幾下,隻見血沫不斷吐出來,卻無法說清楚一個字。李小和心中著慌,猛力的搖晃那半截身子,隱隱約約聽到那一個字“山”忽覺後頸寒風襲來,李小和將頭一低,那劍光過處,剛好從那半截身子的脖頸處斬斷,一顆頭顱飛得老遠,直砸在程桐的麵前。


    這一劍顯然不如剛剛白衣人出手斬殺五人的時候迅捷,所以李小和輕鬆一低頭便可以躲過,隻可憐那漢子半截身子被提著,李小和一個低頭,必然被劍鋒斬斷頭顱。擺明了是故意出手要李小和無法再從他口中詢問半點線索。李小和心知對方的用意,迴身罵道:“你這個惡賊,仗著武功高便了不起,怕我問出什麽端倪,便出手殺人。你劍術恁般好,怎的不出手連我一起也殺了,那不是更幹脆。”


    “我為何要殺你?這些人本就該死,多謝兄台你幫我找到了一個活口,我及時補刀,免留後患!”這白衣人雖然武功高,卻似乎並無惡意,反而說起話來很氣人,好似這人被補刀斬死全是李小和的錯,若非他多餘將那人半截身子提起,也不至於多挨一刀。


    “分明就是狡辯,你就是怕我問出什麽線索來,所以才故意出手將此人斬首!否則也不會劍鋒如此緩慢,讓我從容躲過!”李小和胸中氣忿難平。


    “喲,他有什麽線索我哪裏稀罕了。這裏本沒你什麽事情,誰叫你這後生手欠偏要幫我驗驗屍,我若不知道這人還有一口氣,也不至於再出手了。你當我很喜歡殺人嗎?”


    “難道還是我的錯了?”李小和心知他沒有殺己之心,便大著膽子沒好氣的問道。


    “那自然了。我隻來尋鳥,傷了幾個人而已,並不想多開殺戒!我這隻鳥兒,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尋到的。雖然有些調皮,經常出來惹禍,可也是我的好友。今天被人捉了去,我自然要替他出出這口惡氣!”那白衣人手中拖著一隻鵪鶉大小的鳥兒,紅喙黃頂,雙目如鷂,不似平凡的雉雞山雀,亦無孔雀般的奢華靚麗,隻在山野氣中夾雜著不遜,再瞧那白衣人,竟與這鳥兒頗有神似。


    程桐挨到李小和身側,低聲道:“看樣子這鳥兒不像山雞,我看吃起來應該也沒多少肉,這幾個漢子因這一隻禽獸喪命,確有些不值當!”


    李小和見多識廣,低聲道:“此鳥名曰肥遺,肥遺者,或曰禽,或曰獸,卻皆所罕見,這鳥兒與那鵪鶉倒也無甚差別,無非羽色略顯靚麗,然而雙目神情,大有通靈識人之態,顯是罕見異獸!”


    “喲,難得在這黍稷之處,還有識物閱古之能人,可惜了這廣博見聞,卻是不及那身側的傻孩子說話明白,那幾個漢子咎由自取,因鳥而亡,或曰可惜,卻怪不得別人了!”白衣人的內力顯是甚為精深,程桐李小和低聲的幾句對話竟然聽的真切。


    李小和聽他話裏話外離不開對自己的嘲笑,擺明了是報複自己剛剛對他的質問,李小和生性也是個剛硬的人,反唇相譏道:“口口聲聲說什麽自己也是無奈傷人,隻可惜你剛剛也是說漏了嘴!”


    “什麽?”


    “剛剛不是你自己說要替你那鳥兒朋友出口氣,說不定你殺心早起了,還往我身上推諉,枉你一身俠士打扮,卻也是個草菅人命的作惡之徒,無非是穿戴得人模狗樣兒罷了!”


    那白衣人一聽此語,雙眼瞪得老大,好似又要動手殺人,又似乎被他人道破心中本來所想,一時不知道如何反駁,腦海中緊迫的總結思路,表麵上便張著嘴發不出一語。程桐見李小和又要逞言語之利,生怕一句話激怒了那白衣高手,眨眼間兩個人也被切成兩段。趕忙伸手拉了拉李小和的袖口。李小和感覺程桐拉自己,迴身把程桐向前一拍,推到自己身前,大聲道:“你瞧你瞧,剛剛你不是說這個傻孩子說話很有見識嗎?這個傻孩子都看出來了,一旦你這個人理虧便會暴起動手殺人,一個勁兒的在身後拉扯我的衣袖不叫我跟你辯駁,可惜我這個聰明伶俐的孩子偏偏俠義為懷,就是明知道性命不保也要好好教訓一下那些滿口仁義卻心腸歹毒還喜歡嫁禍於人的偽君子的!”程桐早已嚇得雙眼緊閉,不知道對方那一劍是否會很痛,希望能夠一下斃命最好,免的受那第二刀的苦。


    那白衣人被李小和一句句醉人的批判罵得呆立半晌,瞧了瞧手中的肥遺鳥,那鳥兒一個勁兒衝著李小和昂首,似乎胸中大有不忿。白衣人微微一笑道:“好,我偏喜歡你這個嘴賤的孩子!”


    這一語把李小和和程桐都說蒙了。白衣男子手中劍隔空畫了一個圈,劍華淩空飛散,在夜空中爆發出一個炫彩的熒光半月,與星空輝映,甚是好看。程桐雖是男子,卻也瞧的很是著迷。


    “所謂俠道,乃極俠之意。爾等心中以人命為先,禽獸為次,若以此道理推思,自然將律條為先,道義為次,又何來俠義可言?”白衣男子驀地來了這麽一句,李小和和程桐盡皆摸不著頭腦。


    程桐望著李小和:“他說的什麽意思?”


    李小和畢竟比程桐要更加通曉文禮,隱隱約約思索著低聲道:“我等生而為人,當屬萬物之靈。能食五穀,畜六畜,至於一些山間野物,自也當方便人之取用,故我輩漁獵山野,取食自然,其實並無過錯。”


    程桐道:“那當然,我上山之前,每日裏與父親在田間勞作,夙興夜寐也隻勉強讓一家人果腹,趕上災荒能夠上山網羅些許野味,也常常賴此度過難關!”


    白衣人眉目突轉冷厲,冷笑道:“當真是孺子之見。爾等捕獵山野禽獸以渡荒年,飼養六畜以供祭祀食用。諸侯之禦百姓與人之禦六畜何異?常年收租課稅,以供諸侯奢華饗食,每逢饑荒災年,便收刮境內,壓榨鄉野。爾等自稱俠義,可是會丈劍鋤奸,迴護百姓?”


    程桐這時候倒是沒有任何猶疑,斬釘截鐵答道;“那當然,我等上山學劍不正是為此。”


    李小和心知這白衣人大道理擺的明白,分明是要引誘自己讚同他所言,卻仍舊辯道:“禽獸豈能與人同論,王法天章,自是以禦六畜為正業,以漁獵為生產,以殺人為罪惡!”


    白衣人冷笑道:“所以爾等無非是江湖小俠,不堪大用。師門所授,王法天章,世人遵從法典,天子最高,諸侯次之,大夫再次之,士人再次之,而百姓賤民最下,便當每日辛勤勞作,為諸侯天子所魚肉。今日爾等以人為尊,禽獸為下,故禽獸便當為人所魚肉。這二者同理,等級已分,高下歧視,爾等又談何俠義,談何鋤強扶弱,談何迴護百姓呢?”


    李小和被他這一問還真有些噎住,一時間覺得此人所言不無道理。但嘴上不想認輸,反駁道:“畢竟禽獸與人不同!不可共論!”


    “此便是爾病灶之根源!為何不同?難道隻因為你是人便秉持這不同之說?難怪天子製定禮法皆是利於天子,諸侯製定禮法皆是利於諸侯,如若百姓得以製定禮法,那必然才能利於百姓,而如若禽獸真的可以製定禮法,爾等捕獵之人當人人觸犯天律,不可饒恕!”


    “額!這個!”李小和雖然不想承認,但是覺得對方所言似乎的確很不同凡響。


    程桐早已被對方說暈,自言自語道:“說的沒錯啊,要是我能製定禮法,我定然叫百姓每年都不交賦稅,到時候不僅我們一家人吃飯不愁,便是接濟接濟貧苦,也是大有餘地!”


    “哼哼,這時候爾等想明白了?口口聲聲說什麽師門所授,行俠仗義,全部都是狗屁。天子的道義是天子所定,利於天子;諸侯的道義是諸侯所定,利於諸侯;俠客的道義是俠客所定,利於俠客。那些已經成文,為大眾所接受的律法豈能稱為道義,頂多是一種正義,是符合大多數人利益的一些約束和法則罷了。這世上哪有一個真正的道義可言?爾等如若能化身為這肥遺鳥,或可有些許了解吧。想天下四方,道貌岸然者,假借正義者,偽君子,真小人比比皆是,你若行俠,俠在何處?唯有一心無愧,鋤強扶弱,不拒禮法,劍行信諾,方才不愧對俠義二字!這極俠之道,萬物一準的心境,才是天人合一的真正俠義!”


    李小和雖然一向能言善辯,此刻卻也被那人教訓的無話可說。那白衣人微微笑道:“你這小輩畢竟也算有些見識,能跟你鬥上幾句也算平生一趣。爾與我鬥嘴,無非想知道你所尋之人的下落,些許線索得來何難。此去西五裏有葉陽小鎮,閣下所尋之人,盡在彼處。


    這白衣高手言罷欲閃身而去,東邊夜色中人頭攢動,似乎又有一小撮人迎頭趕上。白衣高手並未抬眼。隻淡淡說道:“廣陵的朋友好興致,竟然千裏迢迢跑來氾水之濱,不知有何指教!”


    程桐聞言凝目瞧去,他內力淺薄,夜色昏暗之中難以辨識清楚對麵來路。李小和心下大奇,這廣陵的暗號指向,西邊為友,東邊為敵,這時候剛剛好相反,那程桐還一口咬定說他自己沒有記錯,uu看書ukahu 這趟事兒估計一時半會難以摘清。既然眼前這位高手指點,須得趕緊脫身去葉陽鎮方好。


    那東邊一行人聞聽白衣人言語,登時停住腳步,道:“這是何人!”


    “莫不是??????”又一個聲音稍微猶疑了一下,又說道,“莫不是鄭國那個人。”


    “哈哈哈,說得好,說得好!這就是鄭國那個人!”白衣高手仰天大笑,那東邊一行人聞聽這笑聲均連連退後,有些弟子已經握劍在手。


    這時又聽那一行人言道:“師父你看,那邊幾個人被攔腰斬殺!”


    “嗯??????”一個年歲稍長的人發出一聲歎氣,略微一愣然後又道:“不知閣下有何指教?”


    “指教?我剛剛問你們親臨氾水,又是有何指教呢?”那白衣人反問道。


    “吾等無非掌門吩咐辦事,路過貴地,不敢造次。”那年長的聲音甚為謙恭,雖然聽聲音是幾個人之首,但是卻把架子放得很低,似乎生怕起了幹戈。


    “哼哼,剛剛這裏有個莫名其妙的小子,責備我殺人狠厲,已經被我犀利的言辭教訓了一番。剛剛聽你這徒弟的說辭,我還以為各位也是千裏迢迢從廣陵趕過來教訓我殺人不眨眼的呢。既然沒有指教,那是甚好,免得傷了和氣,再造殺業!”白衣人說話從來一副傲氣逼人,讓人聽起來甚是討厭。


    “不敢,不敢。我等井水不犯河水,尊駕請便!”東邊為首的人謙遜應答。


    程桐這些時候聽得許多對答,終於開口叫了聲:“阮師叔,是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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