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徒倆從識海裏頭出來之後,楚逝水看見時寒舟的麵色有些不虞,倒是笑著安慰道:“沒事,興許是我感覺錯了呢。”


    “說不準裏麵沒有什麽東西。”


    時寒舟坐在楚逝水身邊,聞言抬眼朝他看了過去,一雙綠眸透亮,像是看透了些什麽。


    她想起了一月之前聽見楚逝水的那句心裏話,那會兒他好似就在同什麽人在識海裏頭說話,再配合上剛剛的經曆,時寒舟幾乎可以肯定楚逝水沒有對她說出實話。


    她眯了眯眼,猜到了楚逝水腦海裏頭可能有個能同他溝通的存在。


    這會是什麽東西呢?她想。


    一切都是從她的重生開始的,楚逝水是個異界來客,而她能聽見他時不時的心聲。現下的境況同上輩子天差地別,目前都在往好處發展。


    如今又得知楚逝水這腦子裏頭可能有些什麽,而且看起來他同這玩意兒相處得也並不融洽,不然沒法解釋楚逝水當時為何在短時間內虧空了身體。


    時寒舟不由想:楚逝水腦子裏那玩意會是什麽,而這一切的根源又到底是什麽?


    她莫名升起一種被窺伺之感,就像是在遙遠的某地,有一雙眼睛跨過萬水千山,正不懷好意的凝視著她。時寒舟不由得想起了秦閑死之前那沒能說出口的話,她可不覺得那個人是江有涯。


    時寒舟一手搭在靠背的那條橫木上,扭頭看了一眼夜幕將至的蒼穹。


    她並沒有直接點破楚逝水的話。


    一同在歸元峰住了十幾年,魔尊殿下相信楚逝水的為人,畢竟如果他真的不懷好意的話,十數年裏有無數的機會可以朝她下手。


    時寒舟清楚他可能是有難言之隱,加上也怕打草驚蛇,她並沒有非逼著他說出所有的真相不可。


    她倚著吳王靠,朝旁邊顯得有些忐忑的楚逝水扭過頭來,天地之間這會兒還剩最後一抹光亮,粉紫的晚霞在大片的黑暗之中刻下一筆,像是浮動在她的身後。


    時寒舟低低嗯了一聲:“要是出什麽狀況了,記得也同我說一聲。”


    她又補充了一句:“不要讓我擔心。”


    楚逝水原本被時寒舟的眼神看得心裏發虛,這會兒見她好似沒什麽反應,方才緩緩放下心來。隨後又聽見了時寒舟補充的那一句,頓時覺著帶著寒氣的晚風都化作溫柔的春風。


    他的笑意在迎麵的風中漾了開來,點頭道了聲好。


    時寒舟垂眸看了他一眼,這會兒倒也是想起自己一開始想同他說的話了:


    “過些時日,我要去姑射山那邊參加龍神祭。”


    楚逝水聽後一愣,掏出玉簡,翻開一看,果然看見了近來師姐給他的一道訊息——問他這迴能不能帶著白玉京的弟子們去參加龍神祭。


    之前經常帶隊的長老臨時有些事沒法去,仙盟這會兒又清閑得可以,楚逝水幾乎是白玉京裏頭最閑的一個峰主,於是顏之遙便問了一下他。


    楚逝水這些時日裏倒是在想著怎麽同係統鬥智鬥勇,忘了迴複。


    他這會兒朝自家徒弟看過去,見她手撐著下頜,正往遠處的海看過去,一雙翠綠瞳仁有如夜間爬上牆頭的綠錢,帶著些看不透的真切。


    漆黑夜色將她的膚色襯得很白,像是什麽泛白的剪影一般。


    哪怕靠在著吳王靠上,她的肩背依舊挺得很直,肩寬腿長,一身流暢的肌肉藏在黑袍之下。


    楚逝水感到很寬慰,雖然他這個師父不太稱職,很多東西都靠時寒舟自學,但他真的將能給的都給了她,也成功讓小舟度過了還算過得去的一十五年,順利長大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他這人想要得不多,哪怕當年突然發現自己從個社畜一下變成了修真界裏頭的仙尊,有了幾乎無所不能的強大修為,他也隻是興奮了一陣子,隨後生活該咋過咋過。


    如果說楚逝水曾經真的是被掏空心肝脾肺腎的一具皮囊,那麽在時寒舟那些並不經意的陪伴裏,她一會兒給他塞個心,一會兒給他塞個肝——其實已經快要將他這具皮囊底下缺失的東西填滿了。


    楚逝水是個知足常樂的人。


    楚逝水本來就是為了時寒舟而來,現下同她相伴了那麽多歲月,哪怕今後要離場,也是心有所慰的。


    【小舟現在已經長大了,就算以後真的遭遇了什麽不測,我心裏頭也還是有點寬慰的。】


    時寒舟正看著那一輪從海麵上升起的皎月,冷不丁的聽見了楚逝水這麽一句心聲,猛地扭頭看向他。


    楚逝水好像隻是想了這麽一下,見時寒舟扭過頭,開口問她:“不然我們這迴一起去龍神祭?”


    “師姐這邊想要我帶隊去姑射山——話說這龍神祭十年一迴,之前由於巫蠱之禍我們師徒倆沒去成,這迴一起去罷?”


    顯然剛剛那個心聲在楚逝水腦海裏也就停留了那麽一瞬,卻教時寒舟整個人都低沉了下來,那點戾氣湧上心頭,幾乎要從她的眼眸中顯露出來,被她半垂著眼簾壓在了眼底。


    初升的月華本要落在她身上,卻同她擦肩而過。


    龍天生的惡劣占有欲再度在時寒舟身上發揮功用——她絕不允許任何人覬覦她的所有物。


    若是讓魔尊殿下尋到了到底是什麽人在操縱這一切,必定要讓他千刀萬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楚逝水倒是一無所覺的坐在一旁,他說起龍神祭便有點興奮:“我聽聞龍神祭繁華盛大得很,屆時姑射山會開放讓宗外之人進入,百萬人一齊示龍神,想想那場麵就熱鬧得很!”


    “姑射山下還會有各種慶典,什麽遊龍,點龍燈,遊龍船之類的……”


    楚逝水一拍大腿:“哦,還有龍須酥,龍糕之類的美食,聽聞味道妙極!”


    涼亭上邊的籠燈亮著,灑下馨黃的暖光,落到楚逝水眉飛色舞的臉上。他湖藍色的眼眸裏摻著細碎的光芒,好似夜空之中綴著的那繁星點點落入了他的眼底。


    暖黃的燈光同冷冷的月光交織在一起,細流般淌過楚逝水那一身淺色的寬鬆雲錦長袍,襯得他氣質出塵,郎絕獨豔,好似一隻夜裏獨立山澗之上的白鶴。


    時寒舟覺得這人有時候就像是一川溪水,長流長新。


    她的眼神落在楚逝水那霞姿月韻的眉眼上,一點點劃過他秀麗的眉梢,往下仔細看過他如海般湛藍的眼睛,順著挺直漂亮的鼻梁一路向下,最終停在那張朱唇之上。


    時寒舟的眼神帶著點侵略意味,像是要用眼神將楚逝水的臉龐拓印下來,刻在腦海裏。


    魔尊殿下看著麵前的師父,忽然起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念頭。


    她好像觸到了心裏頭的什麽東西,看著眼前帶著笑的楚逝水,不由得眯起一對眼睛——


    想把這人抓緊在手裏。


    掐住他的頸脖,讓他的一切喜怒哀樂都僅僅來自於她。


    等什麽時候把江有涯給弄死了,就把楚逝水帶到魔宮裏去,拿上那些亮晶晶的鑲滿寶石的鏈子將他死死綁縛住,一輩子做她的檻花籠鶴。


    到時候,哪怕他想死,魔尊殿下都不會讓他如願。


    東郭先生心軟撿迴來的那匹狼,終於在某個月夜,露出了一點鋒利的獠牙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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