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對於凡人固然不短,但對於修士而言,不過白駒過隙,忽然而過。


    這十年來,大晉皇朝的女皇坐穩了位置,磨出了一身帝王威儀。姬白玉曾言明自己最為崇敬的便是百年前那位聲名顯赫的皇太女姬成凰,於是乎,百年前那些為姬成凰建立的祠廟在民間又興盛了起來。


    到處都可以看見凡人們手裏頭拿著線香,虔誠的向這位皇太女的金身跪拜。


    十年來的香火都鼎盛至極。


    這位皇太女的確是個傳奇人物。百年前的皇室不知道走了什麽狗屎運,子女們的根骨資質都非常好,就隻有一個姬成凰根骨平平,沒有半點的修仙資質,還是個天生眼盲。


    她的兄弟姐妹們都去往四大宗門,走上了修真一途,皇太女的位置便落到了她的身上。


    本來沒有任何人看好她,不少人都想挑她這個眼盲太女的刺,想著將她拉下水,以後好換個旁支的子嗣上去。


    但姬成凰在位十年其間深得民心,政治極度清明,民間一時隻聞太女不聞天子——反正他們那皇帝也不幹事。她從人人都不看好的眼盲太女,到最後一致被所有人認為會成為皇朝的中興之主。


    但天不如人意,她英年早逝,早早就成了廟堂裏供著的金身。


    據說姬成凰薨逝時,京城無數百姓自發為她送行,聽聞還有好些百姓直接哭暈過去的。


    她死的時候,替她修的那座金身香火極旺,每日都有許多百姓來祭拜她。不過隨著時光流逝,凡人延續了一代又一代,供奉著皇太女的祠廟門前逐漸沒了人影,香火也斷了,昔日灑掃的小童也早就成了地下一捧灰。


    供奉著姬成凰的凰仙廟沉寂了數十年,這十年方才重新興盛了起來。


    到處的凰仙廟都香火鼎盛,可是在深山裏頭的一間小破廟卻仍是無人問津。


    這荒廟外頭許久沒有人清理過,不說雜草,擋在門前的那棵榕樹都已經遮過了這小破廟的門麵,寄生樹木的藤蔓爬得到處都是,一地淩亂。


    小廟沒有匾額,砌就的泥牆早就在歲月的腐蝕中變得搖搖欲墜,頂上的磚瓦也缺了不少,反正是個外邊大雨裏邊暴雨的破廟。


    爬山虎順著泥牆包繞了整座小廟,就連那兩扇破門都被遮擋得嚴嚴實實。


    想必已經太久沒有人踏進過這個小破廟了。


    可今日,這破廟門口來了個不速之客。


    此人手持著一把劍,隨手一揮便把破廟門前這些遮擋視野的雜草連同樹木一齊蕩平,隱於密林裏頭的小破廟被迫顯露在了陽光之下。


    一隻指節有力,纖長瑩白有如白脂玉的手將門上攀著的爬山虎撕了下來,隨後微一使力,推開了這個破廟的老舊門扉。


    門吱呀一聲打開——


    廟裏頭的溫度有點低,頂上的橫梁掉了兩根,搭在牆上生了蘑菇。


    陽光從破破爛爛的廟頂上傾灑下來,落在這廟裏頭供奉的神像之上,還有幾縷打落在缺了一角的神台上。


    光下可見空中漂浮著的煙塵,時寒舟抬頭看了一眼麵前積了灰的神像。


    金身雖然積了灰,但還能稍微折射一點光芒,將時寒舟這個不速之客的身形照得很亮。


    她身姿挺拔,肩寬腿長,著一襲黑袍,其上有著金色的龍形暗紋,在陽光下會顯露出鋒利的爪牙。金色的腰帶勾勒出有力的身形,上邊還掛著個不知道誰給縫的荷包。


    一張臉褪去了幼時的稚嫩,露出了鋒銳凜然的麵相。


    山根直挺,薄唇似刃,一雙綠眸本來是生命的色彩,嵌在她的眼裏卻是森然淩厲的,帶著逼人的威勢。


    整個人如同一把開了刃的利劍。


    並非那種初出茅廬的那種不知輕重的鋒芒畢露,而是歲月流逝滄海桑田也沒法磨去的銳氣。


    時寒舟撩起薄薄的眼皮,看向了麵前神台之上的神像。


    這小破廟裏頭供奉的神像實在特別,都是同人神態和大小無異的金身,一共有兩尊,但是姿勢實在一言難盡。


    時寒舟上輩子來到這裏的時候,還以為這破廟裏頭供奉的是什麽歡喜佛。


    隻見神台之上那座女子的金身盤著腿,身上的長袍飄逸垂到台上,坐得端正,一雙溫柔寬正的眉眼望向廟門的方向,帶著悲憫世人的神性。


    目前到這裏沒有半點問題。


    可這端正的金身腿上偏偏又坐了另外一人,兩手攀著她的頸脖,像個妖精一般,整個身體纏在了她的身上,腰微微弓著,肩胛骨振翅欲飛,低垂著腦袋搭在女金身的肩上。


    三千發絲就這麽順著金身的背往下散開,同金身飄逸的長袍混在了一處。


    時寒舟站在廟門前看了一陣。


    受了楚逝水十多年精神汙染的魔尊殿下在心裏頭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師少塵,你這戀愛腦狐狸未免也太辣眼睛了。


    時寒舟拎著劍走進廟裏頭,靴子踏在地上掀起陣陣積灰,她停在神台之前,認真又看了上麵的兩尊金身好一陣。


    上麵頭的兩人其實她都熟識,女子是昔日皇太女姬成凰,男子是狐狸軍師師少塵。


    姬成凰是個瞎子,不過顯然人們更願意將她完全神化,給她的金身雕刻了眼睛。這雙眼睛很適合她,又溫柔又悲憫——她的確是個溫潤如玉的人物。


    時寒舟還沒看多久,廟裏頭忽然響起了極其威嚴的聲音,但說出的話卻有些氣急敗壞——


    “你看什麽看?!”


    隻見師少塵這座“金身”忽然動了起來,上麵的金漆大塊大塊的往下掉,積灰也散了下來,露出了底下的人來。


    他撐著下邊金身的肩膀小心翼翼站起了身,一頭緞綢般的長發披散下來,扭過頭用那對紫水晶般的眸子朝時寒舟看了過去。


    結果卻見她沒有一點害怕的模樣,反而還收起了劍,手裏頭伸到腰帶上掛著的荷包裏頭掏出幾顆糖豆,塞進了嘴裏。


    ——簡直像是在看戲一般!


    師少塵頗有些惱羞成怒,虎牙突然變尖,朝底下的時寒舟狠狠的哈了一口。


    他唇紅齒白,膚色白皙得像白瓷,頭發因為彎腰從肩上滑落,實在沒有什麽威懾力,時寒舟朝他投過去奇怪的一眼。


    眼神仿佛在說:你在發什麽瘋?


    其實換做其他人可能還有點威懾力,但時寒舟上輩子跟師少塵的交情數十年,實在沒法被這個戀愛腦嚇到。


    師少塵見底下的時寒舟一點表情沒變,實在沒招了,跳到了神台下邊。


    說來也是件奇事,師少塵前幾天的時候,重生了。


    他上輩子死了之後,靈魂像是飄蕩了很久,之後像是受到了什麽指引一樣,迴到了這副身體裏。


    原先師少塵得知自己重生時是非常高興的,他還以為能迴到過去姬成凰還沒死的時間裏,結果卻發現姬成凰這會兒已經死了百年,自己重新變迴了個七尾的狐狸。


    那股子高興的情緒立馬就降至冰點。


    師少塵跳到神台下才覺得有點不對勁,他微仰起腦袋看向對麵的時寒舟——不是,這家夥什麽時候這麽高了?


    上輩子這會兒見她的時候也沒有這麽高啊?


    都要比他還高半個腦袋!


    師少塵又眯著一對狐狸眼打量了一下時寒舟,這人絲毫沒有上輩子的狼狽,整個人看起來就是被照顧得很好的樣子。


    時寒舟正嚼著糖豆,麵前忽然出現了一隻手,而後不客氣的聲音響起:


    “你吃的什麽,給我嚐嚐。”


    時寒舟低眸看了一眼麵前這個上輩子的摯友,而後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荷包,最後伸手進荷包挑挑揀揀一番。


    師少塵站在她麵前,還以為她正給自己挑顆大的,想著上輩子沒白幫她,任勞任怨替她幹了那麽多年軍師——


    誰知道這人挑揀許久,放到他手裏頭是顆最小的。


    師少塵手上這顆糖豆又小還全是孔洞。


    師少塵:“…………”行吧,你以後造反千萬別喊我。


    老子就此撂桃子不幹了。


    糖豆確實甜,師少塵注意到了時寒舟腰帶上的那個荷包,好奇問了句:“你這荷包誰給你縫的?”


    時寒舟倒是非常坦率的迴他:“師父。”


    聽到這答案,師少塵嘴裏頭的糖豆差點沒塞嗓子眼裏頭:“啥?!”


    他一時之間不知道重點應該在時寒舟已經拜師上,還是她這個師父還會給她縫荷包上。


    他這一重生,故人的人生軌跡都變了?


    師少塵自然不可能貿然跟麵前的時寒舟說自己重生這迴事,憋了半天,才斟酌著問出:“你師父還會縫荷包?”


    時寒舟一雙綠眸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糖豆也是他做的。”


    她隨後又補充道:“他說自己做的更健康衛生。”


    師少塵聽得目瞪口呆,一雙美目帶著點茫然,問出了內心的疑惑:


    “所以你是給自己找了個師父還是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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