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鮫人油為燃料的長明燈在幽暗的殿內發散著光芒,可惜由於每盞距離都太遠,整個殿內都黑鴉鴉的。


    大殿牆上還有著淋淋的血跡,一直蜿蜒到地麵上,有些早就幹涸凝固成了暗紅色的一片,汙髒了地麵卻無人清理。


    昏暗之中有悉悉索索的聲音響起。


    這大殿裏頭有個深坑,下邊爬滿了細細密密的長蟲,由於空間太狹窄而相互纏繞著,無數尖利的足踏在地上或者別的蟲的軀殼之上,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聲響。


    “哎呀呀——我的小蟲子被發現了。”


    深坑之上蹲著一個人正往下瞅著,一頭亂發胡亂散下來,有幾縷因為衣袍上的鮮血而沾在了上麵。他指甲長得驚人,兩手搭在膝蓋上閑不住的動著手指,鷹隼一般的指甲刮過衣料,刺啦刺啦。


    他腳上沒穿靴子,腳趾甲同樣長得嚇人,弧度彎得很過,還是漆黑的顏色,完全沒有人指甲的特征。


    他整張臉隱在黑暗之中,伸手從旁邊一堆碎肉爛泥中掏啊掏,掏出一截深紅色的肝髒來,隨手扔到了深坑之下,語氣頗有些苦惱:“下手重了一點。”


    深坑底下千萬條百足蟲為了這一小塊肝髒而瘋狂爭奪了起來。


    他身後有人站定看了好一段時間,忽然開口出了聲:“你準備怎麽辦?”


    “——不怎麽辦。”這人緩緩扭過頭來,露出那一對金黃的豎瞳,昏黃的燈光打在他的臉上,教人看清了他那滿嘴滿臉的鮮血。


    江有涯咧開嘴:“我都懷疑這是你弄來誆騙我的,像這樣的溫室花朵怎麽可能在未來將本尊捅死?”


    “她那個師父,叫什麽來著——”他用還沾著血和碎肉的指甲撓了撓自己這一頭亂發,思索了一會兒,“啊對,想起來了——月亮仙尊。天天把這小孩當成寶一樣,像這樣能弄出什麽有血性的人來?”


    江有涯那雙豎瞳朝身後那人斜過去,臉上似笑非笑:“你給我看的未來裏,這個時寒舟的境遇同現下可是完全不同。讓我算算,今年她十三歲,按照你那未來裏,她這會兒才剛出了白玉京,被一堆人追殺呢。”


    “可是你看人家,十歲金丹,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要到元嬰,現在還都長到她師父肩頭了,日子過得多舒坦!”


    江有涯出手完全隨心所欲,隻見他隨手一點,殿內瞬時被強光照亮如同白晝,可怖的殺機一瞬而臨,地麵轟隆一聲裂開來,匆忙催生出來的粗壯根莖被根根轟得粉碎,撒了一地碎屑。


    攻擊卻在這人麵前幾寸處如同泥牛入海,這人麵前好似升起了一堵無形的牆,將他的攻擊消融掉,最終沒能打到這人身上。


    “我看你果然是在坑本尊——明明你的實力也不弱,怎麽不自己去?”江有涯咧著一張血淋淋的嘴笑著。


    麵前這人聲音低啞:“自有緣由。”


    “但我們還是同一條戰線上的不是麽?隻要你幫我,未來你就是這天地的共主。”


    “嗤。”江有涯冷笑一聲,露出個輕蔑的笑:“你不是什麽都知道麽?怎麽連你的合作對象想要什麽都不清楚?”


    那人眼睛直盯著江有涯,平靜的問他:“那你想要什麽?”


    江有涯:“我要所有人都去死。”


    他抬起手指向不遠處那張碎了一半的石桌:“看到那個發黴的橘子麽?”


    江有涯抬手就把這軟爛的發黴橘子吸到了手裏,他的聲音帶著壓抑著的興奮和一絲蠱惑的意味:“你看,這個世界其實就是一個酸橘子,而人就是長在上麵的綠黴。”


    “而我——”他獰笑著將手裏的橘子掐碎,綠黴混著發酸發臭的汁液從他指縫中流出,順著手腕下滑,同他小臂上的鮮血混在一塊兒。


    “就是這隻將橘子連同綠黴一並掐爛掐碎的手。”


    ——————————


    今晚楚逝水做了一道醬油鴨,其做法簡單,加一碗醬油和一些蔥薑蒜慢慢熬就成,味道噴香。


    他為了方便幹活,把絲綢般柔軟的長發編成一條大辮子,溫順的垂在左邊的肩上。蒸騰起來的氤氳水汽繚繞過他右耳的流蘇耳墜,繼續往上盤旋。


    他之前尋到的幾個小青檸隨便扔在灶台上,路過的時寒舟並不認識這小巧的果子,加上也沒有細看,還以為是沒有熟的小金桔,直接塞進了嘴裏。


    旁邊的楚逝水還沒來得及阻止,便聽見嘎嘣一聲,時寒舟將這小青檸給咬碎了。


    而後時間仿佛靜止了一瞬,楚逝水眼看著小舟平時沒什麽表情的臉變得扭曲起來,差點沒把她眉毛給酸掉。


    “哈哈哈,這果子很酸的。”


    楚逝水一邊給她遞水一邊笑個不停,心下那點沉悶也被這麽一出給衝散了不少,他毫不客氣的露出幸災樂禍的笑容,笑得那後槽牙都能教人看見。


    時寒舟腦袋被酸得嗡嗡的,喝了水緩過來了之後,看著楚逝水毫不掩飾的笑容,指了指他身後的灶台,麵無表情道:“等會兒就要燒焦了。”


    楚逝水抱頭:“哎呦我的菜!”


    兩人吃過晚飯,夜幕已經悄然降臨,海平線上升起了一輪皎潔的明月。楚逝水透過庖屋的窗欞看見小舟又倒掛在不遠處的樹梢上,心想著她怎麽老喜歡倒掛在樹上。


    時寒舟小腿勾著樹梢,兩手放在腦後,馬尾順著重力往下垂,就那麽晃晃悠悠的倒掛著。


    楚逝水走到樹底下,仰著頭來看她,好奇道:“小舟,我可以掛上去試試嗎?”


    時寒舟默默的給他讓開了一點位置,楚逝水飛上樹,也學著她的模樣倒掛了起來,那條柔軟的大辮子往下垂著,一晃一晃的。


    楚逝水的視野發生了變化,天地倒轉,小舟挑的樹梢上頭沒有樹葉遮擋,稍微動動腦袋就能看見漫天的繁星。


    山間的晚風將他的碎發往腦後吹,耳墜上的流蘇也在風中動個不停。


    他扭過頭去看旁邊的時寒舟,她那一雙眼瞳是階上綠錢一般的色彩,正淡淡的凝視著月亮升起的方向。


    小舟這五年來像是修竹一般蹭蹭的往上長,個子長到了他的肩頭,快到一米七的樣子。臉也張開了一些,雖然還留有一點稚氣,但可以看得出是非常鋒銳英氣的麵貌,臉廓棱角分明,山根高聳,五官極盡優越。


    她的骨架很大,肩寬得很,以後肯定是個大高個,可能還要長得比他還高。


    楚逝水倒不覺得徒弟弟比他高有什麽問題。


    因為他當年看這本小說的時候,浮現出來的時寒舟的形象就是如同獵豹一般的人物,她的每一寸軀體必定都充斥著生命的力量,要在每一個逆境都頑強的爬起,在血雨腥風和遍地荊棘中殺出一條錚錚血路來。


    而且這修真界裏頭的男女身高好似都差不多,大都修長高挑。


    小舟一直給楚逝水一種很穩重又深沉的感覺,她的眼神總是很平靜的,無論是五年前還是如今。


    可當楚逝水仔細看她這雙眼睛的時候,內心總會升騰起一種奇怪又割裂的感覺——他好似在裏邊看到了無數春天凋零的殘骸。春天來了又去,去了又來,遺骸殘渣都堆積在她那雙綠色的眼瞳裏。


    楚逝水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隻能是懷疑自己有時候太過敏感以至於想些有的沒的。


    他出聲問旁邊的時寒舟:“徒弟弟,為什麽你總喜歡掛樹上?”


    時寒舟過了好一會兒才迴答了他的問題:“因為自由。”


    “就像走在天上。”


    楚逝水動了動嘴唇,但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麽,馱著他倆的樹梢突然嘎吱一聲給斷了!


    嘩的一聲,枝條整段從樹上斷掉,垂落到了地上,葉子掉了滿地。


    兩人一躍跳到了地麵上,有些無奈的對視了一眼,而後一同飛到屋脊上頭坐著。


    時寒舟看著天邊那一輪明月,月華傾灑到她那淺青色的袍子上,像是披了一層飄渺的輕紗。


    她前兩年在學堂裏修習,自打迴到歸元峰上讓師父教習後,楚逝水就孜孜不倦的給她灌輸各種向善的雞湯,希望她走正道的心思顯而易見。


    但是時寒舟現下尋思著,她大概率是做不成楚逝水口中的修真界三好青年了,得拾起老本行,幹迴她那老營生。


    她還是得做迴那魔尊殿下,把江有涯拉下台來。


    她看了坐在身旁的楚逝水一眼。


    楚逝水本來正扒拉著自己的辮子,卻若有所覺的扭頭同她對上了眼神。


    她那一眼看得楚逝水渾身一顫。


    她一雙綠瞳在夜裏總是明晃晃的,可此時卻沉了下去,就連月光都被她的眼睛收攏了進去,變得黑壓壓的。


    她一下子好像變得遙遠起來,恰逢烏雲遮月,她整個人都沉將下來。


    好似隱在黑夜中年久失修的破廟裏供著的泥塑,斑駁的痕跡和厚重的灰塵布滿其身,蛛絲將身軀緊緊纏繞。她眼裏帶著一股莫名的滄海桑田朝楚逝水席卷而來。


    幾乎教他唿吸不了。


    但這感覺轉瞬即逝,時寒舟挪開了目光,眼底那點暗流眨眼便無。


    直到很久之後,楚逝水還以為那隻是在月夜裏做的一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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