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一道覺得自己的眼皮有萬鈞之重,怎麽也睜不開,身上好似被壓了一座山,連帶著她的身體都要被壓垮。


    手臂已經完全失去了知覺,她不知道自己在這裏被掛了幾天。


    也許是三天,也許是一周……她沒法兒確定。


    她已經很久沒有進食了,即便是引氣入了體,在長久的消耗下,虛弱得跟個耗子沒兩樣。


    顧一道覺得自己就要死了,心裏頭那不甘和憤怒在無望的日子裏慢慢消磨殆盡。


    蚊蟲爬到她的身上,好似都在等待著她斷氣的那一刻。


    黑暗死寂中,她好像聽到了那個人牙子諂媚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卻沒過多久就沒了聲音。


    世界重歸寂靜,她快連這棚子裏頭的腥臭都聞不到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周遭突然傳來了很大的聲響,好似是有人在逃竄喊救命的聲音,還有什麽東西塌下來的聲音。


    顧一道終於被巨大的爆炸聲給吵醒了,用盡了剩下所有的力氣才睜開了一絲眼縫。


    她垂著腦袋,透過這麽一絲眼縫,看到了停留在她麵前的一雙靴子。


    嘴裏忽然被塞了個什麽東西,入口即化,冰涼涼的東西順著她的喉頭下去,整具僵硬了的身體好似獲得了一點延續下去的生命力。


    砰的一聲——


    縛住顧一道的鐵鏈盡數斷開,她不受控製的往前傾倒,以為會就這麽摔到髒兮兮的地上,卻投進了一個清瘦的懷裏。


    顧一道隱約感覺到自己被別人一把背了起來,隨後便失去了一切知覺,不省人事了。


    時寒舟沒把顧一道帶迴歸元峰,而是就近找了一個客棧,將她安置在了裏麵。


    顧一道無知無覺的躺在榻上,時寒舟替她施了清潔術弄幹淨了身體,順便給她換了一套衣物。


    顧一道身上的傷口由於吃下了丹藥而不斷的修複中,肉芽組織一點點將傷口覆蓋。可她臉上的傷卻沒有要修複的趨勢,猙獰的傷疤覆了她半張臉,這損毀的半邊臉上的眼睛最多隻能睜開一半。


    時寒舟的視線落在她那完好的半邊臉上,這可以說是很溫婉的一張臉,白皙的,睫毛長長的,臉廓是溫柔的弧度。


    時寒舟不知道看起來這般乖巧的顧一道,是怎樣成為了之後那個殺伐果斷,勾魂奪魄的無常的。


    顧一道是時寒舟手裏的刀,她戴著一張黑色的無常麵,身上從上到下都是黑色的,殺人狠辣果決,出刀必見血。


    她深諳刺殺之道,實力高絕。他們在魔界造反那會兒,憑著她的能力刺死了不少江有涯底下的大將。


    顧一道總是一身黑衣,身形修長,緊束的腰封勾勒出有力腰肢,腰間掛著的刀和暗器無數。


    如果你見到一身黑的無常就還好,但如果你見到了無常黑衣上映了一點寒芒,那大概率你此刻頭身已然分離。無常叫你三更死,便無人敢留你到五更。


    時寒舟想起她同顧一道的第一次見麵,也算的上是陰差陽錯。


    那會兒顧一道也不知道做了什麽被人追殺,追殺她的那人不長眼,想清個道再把顧一道給殺掉。而不巧時寒舟就是那道上零星幾人的其中之一,見人來殺她,自然是將那人一劍給劈成了兩截。


    陰差陽錯的就這麽救下了當時受了重傷的顧一道。


    很久之後,時寒舟以身入了魔,殺了一大群頂著除魔口號來要她性命的修士後,倒在了半妖半魔的聚居地裏頭,被顧一道給撿迴去了。


    倒真是天道好輪迴。


    時寒舟喜歡倒掛在樹上也是跟著顧一道學的,這家夥平時寡言得很,話說得比時寒舟還少,結果倒掛在樹上的時候出奇的多話,像是泄開了話閘子一樣。


    倒掛在樹上就像行走在天空之上,腳下的路仿佛無邊無際,無阻無礙。


    這些都是顧一道對她說的。


    時寒舟也一直沒忘。


    時寒舟一直在顧一道的榻邊坐到了傍晚,終於發現榻上傳來了動靜。


    她扭頭看過去,對上了顧一道那對烏黑的眼眸。


    暮色透過窗欞斜照進來,恰好照在顧一道損毀的那半邊臉上,紅橙色的光將她那可怖的傷痕映照得有些瘮人,她那半張完好的臉則隱在黑暗之中,烏黑的眼睛盯著時寒舟看。


    時寒舟倒是不覺得有什麽嚇人,畢竟地獄都去過了,什麽妖魔鬼怪沒見過。


    “顧一道?”她問。


    榻上的人睫毛顫了顫,嘴唇動了動卻沒能出聲。


    時寒舟見她嘴唇泛白,拿了一杯茶水喂給她,讓她一點點潤嗓子。


    她坐在榻邊,同顧一道大眼瞪小眼,一時間也不知道同她說什麽,畢竟他們這會兒彼此之間還是完全陌生的。


    這會兒的顧一道也還算稚嫩著,算一算,上輩子起碼還要好些年兩人才見了第一麵。


    時寒舟本來也是個少話的,跟楚逝水相處了五年倒是多話了些,可那也隻是在楚逝水麵前,而且她這便宜師父不會讓他們之間冷場沒有話題。


    這下她麵對著這個有點陌生的昔日摯友,好半天才問出一句:


    “你妹妹死了嗎?”


    她記得顧一道曾經跟她講過一點點關於她那妹妹的事情。


    聽見這話的顧一道:“…………”


    魔尊殿下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她這話不對勁,又問:


    “你妹妹還活著嗎?”


    她拿出了兩柄通體玉色的小刀,啪一聲拍在了顧一道的麵前:


    “要是死了,那就報仇。要是沒死,就去救迴來。”


    兩柄小刀一看就並非凡物,看似是溫潤的白玉雕成,卻在夕陽的照射下發出攝人的寒光,可以在光下看清那鋒利至極的刀刃。


    顧一道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才用著沙啞至極的聲音問道:“現在是什麽時候?”


    時寒舟說了個日期。


    顧一道聽到她的迴答之後,失神的雙眼立馬迸出光來,時寒舟還是第一迴見她這般。


    “她應當還活著。”


    時寒舟壓下眉眼認真道:“那就把她救迴來。”


    時寒舟清楚顧一道這妹妹一直都是她的心病,這次歪打正著找到了人,還剛好趕上了,那就別讓悲劇發生。


    臨走時,時寒舟把在她這放了很久的三生鬼麵遞給了顧一道。


    當年她一眼就覺得這麵具很適合顧一道。


    顧一道艱難抬手接過這副麵具,沙啞的問她:“為什麽給我?”


    時寒舟沒迴答她,總不能說上輩子你那無常麵實在是太醜了吧。


    魔尊殿下在顧一道死之後就一直保留著那無常麵,掛在腰間直到被一劍刺死那會兒也沒摘下。


    可惜這無常麵有一點不好——醜得嚇人。魔尊殿下在城池底下晃悠的時候老把小孩嚇哭,她堅決認為是這無常麵把這些小屁孩給嚇到了。


    小孩哭起來難聽的要死,不好。


    時寒舟迴到歸元峰的時候是在夜裏,楚逝水這會兒也沒迴來,大概率是在處理今天這個奴隸市場的事情。


    修真界早就全麵禁止人口販賣,可惜總有人鋌而走險,尤其是最近這些時間,猖獗得很。


    加上這裏麵涉及的大晉皇朝的凡人還不少,所以交涉起來也不容易,仙盟估計要忙一陣子。


    時寒舟這幾年身高長得特別快,像根竹筍似的節節往上長,已經從原來的矮豆丁長到了與楚逝水肩頭平齊的高度,遠超她這個年齡該有的正常身高。


    她上輩子這會兒也沒這麽高,時寒舟懷疑可能是她體內這龍骨的問題。


    楚逝水居所裏那小榻已經躺不下她了,早一年她就已經搬進了旁邊的側殿去住。


    時寒舟這會兒踏進自己的殿內,看到了桌上留的一張紙條,楚逝水給她留的:


    【徒弟弟記得吃晚飯^_^】


    得,還畫個笑臉,生動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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