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少塵自從時寒舟離開之後,止不住比較起現下的她同上輩子的區別,最後得出了一個令人心驚的結論。


    他本想留到之後再見麵時再問她,畢竟重生這事聽起來實在荒謬。


    可這事卻如鯁在喉一般,時時刻刻都教他覺得煎熬,整個人神思不屬。


    於是他便幹脆和盤托出,靠著破廟裏頭缺了角的神台,同時寒舟說了自己重生的事情。


    月華從破廟的屋頂上投下,照亮師少塵半片衣角,他聽見時寒舟說“我也是”的那一刻,整個人都頭皮發麻起來,整座破廟在他眼裏好似就要坍塌下來,清透的月光在他眼中也變得模糊起來。


    師少塵緩了好一陣,方才苦澀道:“你怎麽也死了?”


    時寒舟坐在美人靠上,素來挺直的腰彎下來,她一手撐住額頭,三千青絲蜿蜒落到地上,遮住了所有落到她臉上的輝光。


    她低低的嗯了一聲。


    師少塵聽見她的聲音,望著麵前那扇年久失修的破舊門扉,喉頭忽然湧上一股苦意,在唇舌之間緩緩蔓延開來:


    “那你有做成魔尊嗎?”


    時寒舟聲音很輕,像是夜霧一般易散:“做成了。”


    “那還好。”師少塵苦笑了幾聲,他的聲音緩緩低下來,而後抿了抿唇。他低下眉眼,像是想要問些什麽卻又有些膽怯,想要說的話堵在了嗓子裏頭。


    最後他還是問了出來:“時寒舟,我……我想知道……成凰她有沒有活過來?”


    月光透過窗欞打在了時寒舟的脊背上,衣袍上的龍紋反射出黯淡的光,她的臉藏在烏黑的發絲裏,好一會兒才出了聲:


    “活過來了。”


    師少塵做了時寒舟數十年的軍師,還是很了解她的性格的,輕易點破了她:“不要騙我。”


    時寒舟頓了一下,斂下了眉眼:“……後來又死了。”


    師少塵聽聞這消息,整個身體止不住的抖了一下,好似有什麽雷霆當頭朝他劈將了下來,他腦中一片混沌,胸中那正在跳動著的玩意兒好似被什麽刀劍一把劈成了兩半。


    他一雙狐狸眼睜著,無端流下淚來,劃過白皙臉頰。他坐在滿是灰塵的地上,抬袖抹了一把眼淚:


    “時寒舟……你告訴我這是怎麽一迴事,我求你告訴我這是怎麽迴事……”


    皎潔月光好似輕易透過了時寒舟的身體,與她擦肩而過,她輕輕的歎了一聲,抬起頭往後靠去,白得有些過的臉從發間顯露出來,在夜裏像是一個飄渺的虛影。


    “我想想,當年——”


    當年師少塵身死的時候,時寒舟沒來得及見他最後一麵。


    師少塵當時為了攔住江有涯的偷襲,拚盡全力重創了他,臨死之前吸收江有涯身上的妄念硬生生長出了九尾,許下了姬成凰活過來的願望。


    最後毫無聲息的砸進了魔界的滾滾黃沙裏,刺眼的鮮血染紅了一片黃沙,血肉模糊的傷口上沾滿了沙礫。


    時寒舟那會兒急匆匆趕迴來,同受了重傷的江有涯過了好幾招,因心下急切,加上江有涯底牌不少,最後還是讓他給逃掉了。


    她沒有浪費時間,直往師少塵的方向趕,卻遠遠見到了一個女子跪在黃沙裏,雪白的衣襟被懷中人的血液沾濕。


    大漠黃沙之中的血色教時寒舟心髒猛地一沉,她快步走上前,看清麵前情形還是沒忍住用力閉上了眼。


    天昀劍被她一把插在黃沙之上,時寒舟握著劍柄的手都止不住的顫抖。


    女子懷裏躺著的人儼然就是一天前還仔細囑咐著她和顧一道小心些的師少塵,別說生機,連魂魄都不知道散去了哪裏。


    雖然師少塵經常說自己要長出九尾,要讓他的心上人重新活過來,但時寒舟從沒想過真的會有這麽一天,又是在這般的情況下。


    他們現下已經拔除了江有涯底下絕大多數的爪牙,不然江有涯也不會直接來他們的營地襲擊。數十年的光陰,教他們一路從魔界南端打到了北部——他們幾乎都見到了勝利的曙光。


    時寒舟曾經想過,等他們掀翻了江有涯,到時候再一同想方法把姬成凰複活,好教師少塵與她團聚,不必搭上這麽一條性命,生死兩相隔。


    可是師少塵就這麽——死了。


    死在了曙光之前。


    時寒舟將視線從師少塵傷痕遍布的身體上移開,移到了這個女子的身上。


    姬成凰著一襲白衣,天生眼盲的她此刻有著一雙時寒舟熟悉的紫瞳,她烏發散下來,抿著發白的唇,手裏頭拚命給師少塵拍掉身上的沙礫。


    可這些沙礫好似已經鑲進了師少塵的血肉裏,她怎樣也弄不幹淨,隻能弄到滿手的血。


    她隻好拿雪白的衣袖替師少塵擦著滿是血漬的臉,有些血液已經凝結,並不好擦,反而越擦越髒。


    姬成凰的眉頭深深的皺起來,她指尖發著顫,終於注意到站在她身邊的時寒舟。


    她扭頭朝她看過來,她的臉是溫和又中正的模樣,此刻卻像是一根被大雪壓彎了腰的青竹,深深的垂下頭去。


    她聲音沙啞至極:“你能不能替他施一個清潔術?”


    “求你。”


    時寒舟斂下眼眸,沉默著抬手,隨著一股魔氣從她手中湧出,衝刷過師少塵冰冷的屍身,將一切沙礫和鮮血都除盡了。


    許是姬成凰剛複活的緣故,她渾身並沒有多少力氣,但還是將被施過清潔術的師少塵一把抱起,不肯讓他再碰到一點塵土。


    “多謝。”她道。


    她抱緊了師少塵的屍身,垂首蹭了蹭他的鼻尖,踉踉蹌蹌往前走去,在大漠之上留下一個又一個足印。


    時寒舟想起來很多年前師少塵曾經同她說過的話,幾步追上了姬成凰。


    “師少塵之前讓我給你帶句話。”


    姬成凰站定,朝時寒舟看了過來,她眼裏有著太多太多的東西,教人看不清也看不懂。


    時寒舟想起師少塵醉酒的那會兒,附在她耳邊說的話:“如果哪天成凰活過來了,請你幫我告訴她——”


    “請帶上我的眼睛,去看那雲與月,山與海。”


    師少塵那會兒喝得醉醺醺的,嘟囔道:“因為我已經很久很久沒去看過了——姬成凰這混蛋,也不知道我等了她多久,等到那山花開了又敗,海洋又成了陸地。這人一直都不迴來。”


    時寒舟將師少塵的話轉述給姬成凰,兩人之間沉默了好一陣。


    時寒舟想起好友為情所困的模樣,最後還是添了一句:“不必有負擔,帶著他的一份好好活。”


    大漠之上黃塵滾滾,姬成凰沉默的抱著師少塵的屍身往前走,時寒舟久久站在原地,凝望著姬成凰漸漸離去的背影。


    苦意後知後覺的湧上舌尖,時寒舟覺得自己好似陷進了什麽空洞裏頭,無數人的性命都被填進了這個貪婪無盡的空洞之中,現在又多了個師少塵。


    聽了她的描述之後,對麵的師少塵沉默半晌,繼續問她,話裏帶著顫音:“那……成凰又是怎麽死的?”


    時寒舟坐在黑暗裏,處在月華的分界線中,下身的衣擺被柔和的明月照亮,上半身卻好似要化成濃墨融入黑夜之中。


    山風此刻唿嘯著吹過,將廊燈的輝光打得四散,再透不進時寒舟房中。


    她迴想了片刻:“那……是在我成為魔尊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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