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逝水圓滾滾的烏黑的眼睛朝屋裏頭那幾張床看去,陽光透過藍色的玻璃窗欞,照亮了整個靜謐的房間。


    刺鼻的消毒水味道不知道何時就散了開來,房間升騰起一股柔和的氣息,好似在太陽底下曬了許久,漾出一陣平和滋味兒。


    楚逝水順著時寒舟的話緩步朝那幾張床走了過去,黑霧早就不知所蹤,微藍的光輝打在潔白的床單之上——每一張床上都是空的,上頭沒躺著人,也沒躺著形容可怖的怪物。


    楚逝水抬起手摸了一下白色床單,柔軟得像天上雲彩,隱隱約約有著一股太陽底下的味道。


    這裏什麽也沒有。


    原來鼓起勇氣去瞧,那些令人害怕,恨不得將人死死纏住沉淪的玩意兒——都是沒有的。


    楚逝水站定在這個房間裏,大股大股的記憶瞬間衝他席卷而來,時光深處好似出現了一把鉤子,直揪住他的領子把他拽迴了從前。


    楚逝水越過記憶的長河,迴想起自己剛追完?乾坤神帝傳?連載那會兒,裏麵的人物各有其人格魅力,但他最傾心的還是裏麵的大反派時寒舟。


    他見證著魔尊殿下一路走來,一將功成萬骨枯。他感受到了時寒舟身上那股緊緊纏繞在她周身的東西,從四麵八方而來,誓要將她死死束縛。


    可是時寒舟從來沒有過懼意,哪怕血肉模糊也要衝破所有加諸於她身的桎梏。


    她從鮮血淋漓之中探出手來,死命扯碎那些束縛在她身上的鎖鏈,用最頑強又最高傲的姿態與虛無縹緲的天命對抗。


    楚逝水被時寒舟深深震撼到了,他幾乎不受控製的戰栗著。


    雖然時寒舟那會兒對楚逝水來言是個書中人,並非現實生活裏的真實存在,但還是給楚逝水一地雞毛的生活給予了莫大的鼓舞。


    楚逝水從來都不是一個幸運的人。


    小時候在福利院裏頭被一堆孩子欺負,上學時又因為長相被同學們欺淩,身上總是青青紫紫的。


    楚逝水像是一張潔白無瑕,漂亮精致的白紙,有著月光一樣的色彩,本該被好好的珍藏起來,但更多的人都隻想將他撕成碎片,而後讓他像白雪一樣飄揚,落到一地汙髒裏。


    後來他出到社會,以為沒了束縛,期待能成就一番事業,再不濟也能逃離窒息的環境。


    可是直到他踏足社會之後,發覺自己完全是個同世界沒有聯係的人——他是個孤兒,沒有來處也沒有歸處。


    舉目四望,這天高地遠,山河萬裏,竟然沒有一處可以供他落腳。


    沒有人傳授過任何有關於社會生存的經驗給他,他沒有受到一星半點的指引,不知道什麽是對的什麽是錯的,隻能如同雜草一般生長,在無數的欺騙和各種的人情世故裏撞得頭破血流。


    某天楚逝水接到了一個電話,對麵是他在福利院照顧過的孩子,年歲也到了該出社會的時候,這人在電話那頭哭得一塌糊塗:


    “楚哥,我活不下去了。”


    這人小時候得過小兒麻痹,導致兩腿運動不便。楚逝水深知他們要想在社會上立足極為不易,於是他盡心盡力為這人規劃——


    結果這個他曾經用心照顧過的人,卻將他賺下的那一點錢盡數卷跑了。


    諸如此種種。


    在海底一般的社會裏頭,別人都是遊刃有餘的水生生物,而楚逝水是個溺水的人,無時無刻都處在窒息之中,滿目荒蕪。


    他好似應當是個無情無欲的死物——命運舉起斧鑿,一下又一下,要將他的血肉和七情六欲都砸個鮮血橫飛。


    誰不想當人生裏的爽文主角?


    誰年幼時讀過那些文人騷客底下的文字,沒有些遠大的誌向和憧憬?幼時大家都愛大聲嚷嚷著自己以後要成為大科學家,大音樂家,大文豪……反正一定要是個能改變世界的大人物。


    但時光漫長,等到少年長成,也許在某天等紅綠燈,身處如織人流之時,忽然憶起過往,猛然發覺——哦,原來我同芸芸眾生一樣,都是那麽平庸又普通的人。


    甚至有些人,就連活著都是件難事。


    能活得好好的,未嚐不是一種爽文人生。


    人總說時光會磨平一切,但其實這隻是自欺欺人,隻有自己才知道,那些無法麵對的過往早就成了紮根在內心深處的毒瘤,像個不定時的炸彈。


    可如若你有著麵對過往的勇氣,走進內心的陰霾,也許就會發覺這毒瘤其實是個殼子,裏頭空蕩蕩的,頓時如撥雲見日。


    噩夢雲消雨散。


    人是要有點勇氣的,這是楚逝水從時寒舟身上學到的很樸素直接的道理——


    不,不對,應當說人骨子裏就是有勇氣的。


    如若沒有勇氣,人們怎麽能在日複一日的生活裏期待著光明的未來降臨?


    哪怕生活再難熬再難過也好,人總是在絕境裏懷揣著生根發芽頂破這天命的期待。


    ——所以,真的,怕什麽呢?


    楚逝水穿書進入修真界,也算是一場新生,這迴起碼要做個再勇敢些的人吧?


    老天爺總愛逮著他薅,不管輸贏,他總得要同這老頭鬥一場才算解氣吧。


    一旁的時寒舟見到楚逝水站在床邊就那麽毫無征兆的往後仰倒,邁開長腿上前幾步將他撐住,見他烏黑失神的瞳孔逐漸褪去漆黑色彩,藍盈盈的瞳色漸漸顯出來。


    她突然感覺到什麽東西蠢蠢欲動,即將破土而出。


    時寒舟扭頭看向外邊那個被她隨手扔在一邊的頭顱,隻見有什麽力量直接將他一把捏成了飛灰!


    魘鬼神識消散,本體也徹底成了一具屍體。


    時寒舟沒覺得有什麽驚奇,麵無表情扭過頭,重新看向懷裏的小孩,見他眼中的失神如同融冰那樣消散下去——


    而後,下一瞬,漫天的風雪猛然迸發,寒氣噴湧而出,整個幻陣裏頭凝起無數堪比山巒的冰柱,像是刺穿什麽薄紙一般,輕易刺碎了圍困楚逝水的幻陣。


    碎片嘩啦啦的砸下來。


    他們待的那個城鎮上空轉瞬之間黑了天,無數劫雲朝著天空聚攏而來,悶雷聲於雲層之間翻湧。


    化神期每三階會引來一次小雷劫,楚逝水的雷劫到了。


    幻陣破碎之後,楚逝水猛然睜開了眼睛,一雙湖藍色眸子沉了沉,發覺自己仍坐在雲氏餛飩店的長椅上,他下意識去尋時寒舟的位置。


    周圍雷鳴聲陣陣,卻沒有再驚擾到他。


    楚逝水仰頭便看見時寒舟坐在了高高的簷角之上,她一條腿曲著,另一條腿晃晃悠悠的懸著。


    她的背後是黑沉沉的天空,有道閃電如同野獸利爪一般劃過,增添了幾分詭譎氣息,而她那一對綠眸是要比所有色彩都要顯眼的存在。


    時寒舟居高臨下的朝他看過來,勾起一點微不可見的嘴角。


    師徒倆默契對視了一眼,而後楚逝水沒有猶豫,禦劍直接遠離這個鎮子,畢竟化神期的小雷劫可不能在這樣的地方渡,勢必會傷到人。


    時寒舟看著楚逝水禦劍離去的身影,他穩穩遊走在黑雲沉將的天幕之上,身影由於雷電而顯得忽明忽暗。


    她心想:這便宜師父,倒也不是他自己口中說得那麽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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