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寒舟從自己的識海中出來,隨後開始打坐修煉。


    一個無形的渦流緩緩於她頭頂上成形,周邊的靈氣充沛,紛紛被卷進這渦流之中,匯入她的體內。


    靈氣吸收進體內會被轉化成元氣,推動血液的運行,周流全身,循環往複,以使氣血通暢。


    在一個小周天的最後,元氣會流向臍下一寸三分處,也就是常人所言丹府之處。正所謂修道者常伏氣於臍下,守神於身內。


    源源不斷的靈氣匯入時寒舟的體內,唿吸吐納之間修為不斷攀升。


    等到她再睜開眼的時候,修為已經到達練氣四重。


    而之前在鬥角場時,她不過堪堪踏入練氣二重。


    此時日頭早就西斜,投下一片橘紅的暮色。


    不遠處便是海,夕陽在每一個浪尖上點燃,橘色的暮光在海上連成一片,隨海水起伏飄蕩。


    雖說修煉成果不算差,但時寒舟少有的在打坐中不在狀態,上輩子的一些事不合時宜的湧上心頭,給她蒙上了一層夾雜著血腥味兒的陰影。


    即便一切都從頭來過,即便她成功走過了那段腥風血雨的時光,那些死亡和離別還是教她喘不過氣來。


    她沉沉的唿出一口氣。


    這老樹的枝葉不算繁茂,時寒舟整個人沐浴在夕陽餘暉之下,有些出神,忽然忍不住想:


    當一個人曆經千帆,卻又迴到原點——她要選擇在未來活成怎樣的人呢?


    魔尊殿下在上輩子並沒有思考過這些東西,因為她事事都沒有選擇——就連死,在後麵這幾百年裏也成了奢望。


    可是現下她突然發現,她有了可以選擇的餘地。


    可以選擇要不要留在白玉京,可以選擇要不要將那些在上輩子害過她的人殺個精光,可以選擇要不要在阿鼻地獄那裏肩負起上萬條性命。


    上輩子她好似活在一個追逐遊戲中,她不斷往前跑來活命,被逼入一個又一個絕境,被迫做出一個又一個選擇。


    現下她坐在老樹的枝椏上,看向不遠處的沙灘和海洋,白浪被暮色染成金黃,一遍遍撫過海麵。她抬手將五指伸展,食指和拇指微曲,緩緩靠攏,看起來就像是自己將落日捏在了手裏。


    她發現,這世界好似是很遼闊的。


    也可以是很寧靜的,除了海浪和風聲什麽也沒有。


    “咦,這是哪裏來的小師妹呀?”幾個白玉京弟子踏著飛劍恰好路過這裏,看到了坐在高高的樹杈上的時寒舟。


    “好像是個生麵孔哎。”有個女弟子好奇,靠近了一些來看,“坐在這裏是下不來了嗎?”


    小孩坐在樹杈上,飄渺暮色流淌在她周身,將她那一件青衫照得更淺淡了些。她瘦得有些羸弱,膚色卻極白,可惜不是那種健康的白色,倒是蒼白得像易碎的瓷器。


    她在光裏掀起眼簾,淡淡的看了那靠近的女弟子一眼。


    一群小屁孩,年紀還不到本尊的零頭。魔尊殿下心想。


    “哇,好可愛的小師妹!”女弟子一下子捧住了心,踏著腳下飛劍瞬間到了時寒舟麵前,一把張開手:“來!讓師姐抱抱!”


    被時寒舟一下子躲開,抱了個空。


    女弟子也沒有介懷,還一把坐在了那條樹杈上,朝旁邊站著的時寒舟傻笑。


    剩下的幾個弟子也禦劍飛了過來:“師姐,把你那猥瑣的笑容收收好吧!”


    “小師妹都讓你給嚇到了!”


    時寒舟一下子被好幾個白玉京的弟子圍了起來,這幾個少年人正是話最多的年紀,嘰嘰喳喳圍著她說個不停。


    “師妹你坐在歸元峰底下是想要仙尊他收你為徒嗎?”有個弟子問。


    “我記得以前就有一個弟子在歸元峰下邊整整坐了一年也沒能讓仙尊收他為徒!”這人苦口婆心的勸告,“勸師妹你還是不要在這裏等,等不到的。”


    “哎哎哎,我聽說仙尊昨晚帶了個徒弟迴來!師妹要想當仙尊的弟子,怕是有點難!”


    “我聽的可不是這樣。”坐在樹杈上的女弟子舉起手開了口,一臉八卦的神情,“我聽說,那個孩子是邀月仙尊的……那個什麽……”


    “是什麽啊?你怎麽說得那麽含糊?”有人顯然不知道這八卦消息。


    “私生子。”女弟子小小聲的答。


    “蛙趣,假的吧,仙尊天天修煉,哪有這樣的閑時間?”這人顯然不信,“而且昨晚也沒怎麽看清楚吧。”


    “都說是八卦,聽聽就好啦。”女弟子嘟囔了一句。


    她又想起了什麽,眼睛一亮:“哎,你們說,仙尊要是有道侶了,他是在上麵還是下麵啊?”


    旁邊這幾個正處青春期的少年人聽到這臉色爆紅,有個男弟子站出來說:“那肯定是上麵!”


    “仙尊實力絕頂,你們也都看到那幾天的劫雷,那麽可怖的雷劫都讓仙尊給渡過了!他怎麽可能屈於人下!”


    坐在樹杈上的女弟子搖搖頭,露出一副很懂的神情:“有時候不是這麽看的,不一定實力更強就一定要在上麵的嘛。”


    “不過無論怎麽樣,我以後一定會是上麵的。”女弟子挺直腰拍拍胸脯,“我以後肯定會找一個乖乖的夫郎,做他的妻君。”


    “我以後也一定是上麵的,找一個軟軟的娘子,做她的夫君!”那男弟子不甘示弱,緊跟著道。


    “我呸!就你!”


    “我才呸!”


    這兩個人隨後就麵紅耳赤的吵在了一起。


    旁邊沉默的時寒舟就這麽站著,單身幾百年的魔尊殿下並不懂這些小屁孩到底在爭什麽玩意兒。


    耳邊吵架的聲音嗡嗡的,吵得她腦殼疼。


    她現在倒也是發現了——她沒法聽到別人的心聲。無論是今天早上在凡人城鎮裏還是在這幾個弟子麵前,她都沒法聽到他們一星半點的心聲。


    她隻能聽見楚逝水的心聲。


    而且還需要在一定的距離之內,如果超過十步的距離便聽不到他的心聲。


    時寒舟正這麽想的時候,腦海裏突然傳來一陣歡快的歌謠:


    【聽我說謝謝你~因為有你~溫暖了四季~】


    聲調上揚帶著勾,歡快得能讓人輕易窺探到高興的心情。


    這聲音於這兩天裏每每在她腦海裏響起,熟悉得不行。


    ——楚逝水迴來了。


    而那兩個少年人還在爭執不下。


    這會兒太陽下了山,天邊開始黯淡下去,楚逝水高興的往迴飛,由於臉上施了個麵癱法術,所以倒還是麵無表情的一張冰山臉。


    他遠遠便看到了站在樹上的時寒舟,還有旁邊圍著的那幾個弟子,朝他們飛了過去。


    那兩人還在爭吵的時候,楚逝水就這麽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了他們身邊。


    “就你這修為,你這個子,還沒有責任心,你還想……”那男弟子說到一半,餘光突然瞥見了突然出現的邀月仙尊,被嚇得尖叫一聲。


    “啊!仙尊!”


    他們剛剛還在編排仙尊,倒不知道仙尊有沒有聽見,男弟子被嚇得要死,一下子踏了空,眼看就要摔下劍去。


    幸好被剛剛同他吵架的女弟子及時一拉,重新維持了平衡。


    幾人連忙低下腦袋,握拳彎腰朝楚逝水行禮:“仙尊。”


    楚逝水掃了這幾個少年人一眼,他剛剛倒也沒聽見他們在說些什麽,當然,聽見了也不會放在心上。


    他現在心情愉快得不行,剛剛還以為那弟子這麽焦急的找他是出了什麽事,沒想到是白玉京的幾個峰主給他送禮來恭賀他渡過化神雷劫。


    白玉京是四大宗門裏最富的一個,主峰的峰主們送出的賀禮自然上檔次。


    即便歸元峰也富得不行,目前還隻有他一個光杆峰主,現下身上堆了“萬貫家財”的楚逝水也還是開心得不行。


    他非常善意的看了幾個弟子一眼,結果忘了自己臉上的法術。


    所以在那幾個弟子們看來,那雙湖藍色的眼眸裏粹滿了寒意,沒帶上任何的感情色彩。


    冷冷掃視過這他們的時候,就像是一把刮骨刀般刮過他們那一身皮肉。


    寒意直達骨髓,嚇得幾個弟子都縮成了鵪鶉。


    這幾個弟子年紀小,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說實話,敢在歸元峰編排邀月仙尊的還真沒幾個。


    侮辱造謠師長,在白玉京可是要進思過崖的。


    那裏頭沒吃的沒喝的還沒有靈氣,去了那的弟子都得掉層皮!


    幾個弟子瑟瑟發抖,已經看到自己未來在思過崖悲苦的幾個月,誰知麵前神情冰冷的仙尊突然來了句:


    “天色晚了,迴去吧。”


    弟子們:“……”我們是幻聽了嗎?


    人人皆知邀月仙尊不苟言笑,性格冷淡拒人千裏之外,這是邀月仙尊能說出來的話嗎?


    但甭管什麽幻不幻聽,幾人如蒙大赦,朝楚逝水再次行了禮,踩著飛劍速速溜了。


    不過這次還是給他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同時意識到邀月仙尊同他們想象中好像有些不一樣。


    時寒舟不知什麽時候已經下了樹,站在樹底下仰臉看著楚逝水。


    夕陽最後一縷光劃過她的臉頰,掃過她綠幽幽的眸子和長長的睫毛,最後消失不見。


    楚逝水落到了地上,見她衣擺上沾了點細碎的樹皮,蹲身替她輕輕拍了拍:


    “走吧,我們迴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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