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逝水逃也似的從歸元峰飛了出去。


    這會兒是午夜,溫度降到了極點,漆黑的蒼穹下起紛紛揚揚的小雪,月光早就不知去往何處。


    楚逝水的心跳聲大過唿嘯的寒風,一直在耳邊迴響,渾身的血液都往頭頸之上堆積而去,臉龐反而要比在時寒舟麵前還要緋紅。


    熱意在這獵獵東風中愈演愈烈。


    他從歸元峰上跑出來完全就是下意識的行為,他這人總是這般,遇上了什麽事就愛躲上一躲,沒敢再留在歸元峰看時寒舟幾乎要將他生吞活剝的眼神。


    楚逝水這會兒也實在是漫無目的,幹脆停在了白玉京底下的某個城鎮。


    他落在一條長街上。刻滿了歲月痕跡的青磚路上鋪了一層白雪,被靴子碾過時會發出細碎的聲響,留下淺淡的足印。周遭沒有燈火,寂寥得好似四下無人。


    這個時辰自然絕大多數人都在夢鄉之中徜徉。


    楚逝水漫漫的走在這條冷清的街道上,覺得剛剛在殿裏頭發生的一切好似一場溫柔甜蜜到不真實的大夢。


    他忍不住抬手輕輕撫過自己的唇,微微發著腫,提醒著他剛剛發生的所有都不是他的臆想。


    其實讓時寒舟給他幾天時間來考慮完全是楚逝水的借口,他那會兒渾身上下的細胞都在叫囂著接近,恨不得就這麽不管不顧的貼到時寒舟身上,垂低頸子獻到她的麵前。


    楚逝水一直都害怕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卻被時寒舟用一個又一個炙熱的吻否認。


    原來她也喜歡他。


    原來他起的心念並非不能見天光的玩意兒。


    楚逝水迴首他這一生,好似就沒有過那麽那麽幸運的一刻,也沒有過現下這麽甜蜜的時刻——這都沒走多遠,也沒過多久,他便開始想寒舟了。


    想她那對階上綠錢般的眼眸,想她那長身玉立的身影。


    在他心裏頭冒出的那些情絲纏上時寒舟指尖的時候,楚逝水這隻風箏的線也落到了她的手裏。


    楚逝水尋了個街邊石凳坐了下來,仰頭看向遠處的白玉京那星星點點的燈火和若隱若現的瓊樓玉宇,視線穿越萬千風雪。


    哪用得上三天?


    楚逝水這會兒就想到時寒舟麵前將自己那些心思說與她聽。


    敲更的聲音在空寂的街道上悠悠響起,愈來愈近,更夫拎著個照明的紅燈籠,頂著風雪,時不時敲上幾聲梆子,一慢四快,自有節奏。


    燈籠明滅的火光在風中搖曳著遠去,留下楚逝水坐在寒天落雪中。


    鬢發和衣袍上都沾了雪,楚逝水定定的坐著,身形直挺,斂著瀲灩的眉眼,像是座安靜的白玉塑像。


    在很多年前的生活中,他好像總是一個可以被隨意拋棄的選擇——在福利院裏,在工作中,出了什麽問題,被拋出來頂罪的總是他,所有人都不會給他半點機會。


    就好像如果這個世界隻需要拋棄一個人,而那個人永遠都是他。


    楚逝水要的不多,也不敢要太多。隻是希望有那麽一個人,無論何時何地,都可以堅定的選擇他。


    愛他,擁抱他。


    他一邊對自己那腐朽卑微的靈魂感到自卑,一邊又渴望著未曾擁有過的濃烈的愛意。


    楚逝水對於時寒舟也是這般的,他一路掩耳盜鈴,將自己那心念死死壓製,生怕自己的心思一旦暴露在天光下,徒弟與自己的情誼就走到了頭。他渴望靠近,卻怕自己這渾濁肮髒的靈魂玷汙了時寒舟,暗地裏卻又滋生不甘,像是隱於黑夜中的藤蔓。


    可是——可是現下時寒舟卻向他伸出了手。


    像是楚逝水三歲之前在阿媽家中供奉著的那些神佛,在一陣清淺的檀香氣中朝他伸出手。


    楚逝水這些年同時寒舟相伴,過往那些厭世情緒不複存,兩人都在彼此的相伴之中默默的填補著靈魂上的裂痕,他也不是那麽優柔寡斷的人。


    他從未那麽清晰的認識到,他要緊緊握住這隻手。


    此時天邊泛起魚肚白,周遭響起雞鳴聲,第一縷光打到楚逝水身上的時候,掠過他流風迴雪的湛湛眉眼。


    楚逝水想要的愛是怎樣的呢——其實他心裏頭一直都有答案。


    他想要的愛是大火過境,滾燙到將他全身的血肉連同骨頭都燒灼成焦炭。他想要的愛是天長地久,漫長到可抵時光荏苒,每一次唿喚都能得到迴應,每一次迴首都能看見熟悉身影。


    他和寒舟的愛會是這般的嗎?


    楚逝水像是想起了什麽,低低的笑出了聲,他想這答案當是肯定的。


    他忽然也生發出那種迫不及待來,仿佛每分每秒都是在浪費生命。他猛然站起了身,直朝歸元峰而去。


    去他的三天。


    不管了。


    ——————


    時寒舟今晚將她同楚逝水之間的關係徹底擺到了明麵上,還將他吻了好一通。相較於一塌糊塗的楚逝水來說,她要好上不少。


    一身黑袍除了前襟被楚逝水兩手攥亂了些外,臉上十分淡定,甚至看不出多少熱意。


    但這僅僅隻是看起來而已,時寒舟內心照樣掀起了滔天巨浪,尤其是後頭楚逝水由著她親吻的時候,她差點沒能壓製住自己那條蠢蠢欲動的龍尾。


    她臉上看不出多少熱意,隻有淺淡到幾乎察覺不到的一抹紅,更顯眼的還是那瓷白的膚色。


    但實際上,她看似沒有變化的臉頰燙得幾乎能煎個雞蛋。


    魔尊殿下的臉從小就不會泛紅,哪怕再激動也不會鬧出什麽大紅臉來,所以情緒才看起來總是淡淡的。


    可她同樣有著一顆炙熱真摯的心。


    時寒舟離開楚逝水的居所,走在長廊之中的時候,這些在寒風中被吹得左搖右晃的廊燈在她眼中變得也格外可愛起來。


    魔尊殿下單身三百多年,倒是開始有些理解起了師少塵,尋思著這風月的滋味也確實不錯。


    時寒舟這好心情一直持續到她踱步進到自己的殿中。


    她跨過門檻,一腳踏進殿的時候頓了一下,隨後又往前走了幾步站定。


    時寒舟抬手間帶起的風將殿門猛然關上,她臉色一沉,掀起眼簾露出一對攝人豎瞳,斥道:“滾出來。”


    她話音剛落,便見一人自陰影中緩緩走了出來。


    這會兒沒有燈火,這人腦袋上卻像是籠了一層輝光——原來是個禿驢。


    時寒舟不知道這個禿驢到底是怎樣穿過歸元峰的禁製還沒有引起他們注意的,麵前人比她要矮上不少,她居高臨下的垂著眼眸,指尖有赤色的光華流轉。


    這禿驢長著一張圓臉,耳邊別著一朵豔麗的大紅花,身上一件褪色的袈裟,時寒舟注意到他無神的眼睛,像是覆著一層白霧。


    還是一個瞎子和尚。


    紅和尚好似沒看見時寒舟冰冷的眼神,而是雙手置於胸前,朝著她俯身行了一禮,一張臉慈眉善目,喊了一聲:“小殿下。”


    時寒舟聞言眉目微挑,眸子便朝他看了過去,她神色沒有多大變化,立馬想到這人的稱唿應該不是在喊她上輩子魔尊的稱號,剩下唯一的可能性隻有——這禿驢認識她那爹娘。


    時寒舟:“你是誰?”


    紅和尚慈笑著迴她:“貧僧名叫紅和尚,殿下愛怎麽稱唿都可以。”


    但他的下一句話卻教時寒舟驟然冷了神色:


    “貧僧有些趕時間,可能要冒犯殿下一下了。”


    時寒舟聞言沒有任何猶豫,豎瞳之中劃過一絲狠厲,一身龍威頓時壓將下來,燃盡一切的烈焰猛然迸發,卻還是遲上了那麽一步。


    紅和尚抬起他那根禪杖,緩緩朝時寒舟額前那麽一點,一股強大氣勁在他們周身形成。明明他的速度慢得可以,卻教時寒舟全然避不開。


    殿內光芒大盛,一時間照亮周遭。


    盛光刺向時寒舟那對幽深的豎瞳,可以看見她眸間的色彩流轉,幾乎要形成什麽漩渦,直達靈魂深處。


    時寒舟的攻擊的確朝著紅和尚而去,速度驚人,哪怕江有涯站在這裏,也絕對躲不開這攻擊。卻怎麽也沒能落到紅和尚頭上,好似他們之間不過幾步的距離被無限拉長。


    被無限拉長?


    時寒舟猛地醒悟過來,意識到這可能是空間能力——那種傳說中渡劫期大能方才擁有的威能。


    她全然避不開這道攻擊,徑直向後倒去,身體被紅和尚這一點擊飛出去,卻沒有受到什麽傷害。


    時寒舟的長發猛然散開,在空中飄散如同秋風卷起的枯草,周遭的事物變得模糊扭曲,空間正在她眼前崩塌,在某一刻驟然被拉伸成一條直線。


    嗡的一聲——幾乎要刺透耳膜的尖銳聲音緊隨其後。


    而後戛然而止,像是耳朵失去了效用,耳邊沒有任何聲音,她整個人陷入一種茫然的虛無之中,無數記憶化作書頁翻飛,將她一把拉迴了上輩子的過往。


    阿鼻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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