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南風好像沒看出他的異樣,伸手摸了摸他的臉。


    “好冰,你是不是很冷,先去洗個澡,等下開飯叫你,好不好?”


    官莫北點點頭。


    他也想逃離。


    不然那股酸脹的情緒怕是要從眼底冒出來出賣他。


    浴室裏熱氣蒸騰,玻璃上的水珠橫七豎八地流淌,像滴落的蠟油,白色煙霧劈頭蓋臉襲來,唿吸都變得憋悶,悶得人喘不過氣來。


    從頭到腳反複衝刷,灌注熱氣,那被秋雨寒夜侵襲的身體,逐漸複蘇。


    官莫北仰起臉,任熱水從頭澆下,緊閉著雙眼,沾了水的劍眉比往常更黑濃,狠狠地擰在一起。


    腦中仿佛走馬燈般一幕幕畫麵閃過。


    他想起剛才那個溫暖的擁抱,想起過往無數次親密接觸,想起她明明什麽都知道,可還若無其事對他說的那些話。


    她說:官莫北不管你變成什麽樣子,就算你再也不能開口說話,我都愛你,絕不會離開你。你放心,我一輩子都陪著你。


    她說:官莫北,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不要懷疑,你在我心裏就是最好的,我愛你。


    ……


    她說過這種話?!


    官莫北順著水流搓了把臉,煢然有力的雙臂抬起,大掌將頭發狠狠往後捋,十指插進發根,酸澀的眼睛通紅一片。


    整個人像石膏像一樣定住。


    是的,她說過。


    她不會騙他。


    既然肯這樣說,又怎會嫌棄?


    官莫北俯下身,炙熱的手掌撐在冰涼的瓷磚上,臉上凝結的表情漸漸舒展。


    冒著熱氣的水流肆意滑過肌肉分明的背脊,充滿侵略性的健壯身體泛著晶瑩的水珠,好似連皮膚都變得紅潤起來。


    這一刻,他突然無比清晰地意識到什麽。


    她不會。


    水流赫然停下,一如他激烈如鼓又緩緩平息的心跳。


    蘇氏祖宅,雖年代已久,但經過幾次修繕,該有的現代化設施齊全,比官景琛居住的處處漏風的房子要好上許多。


    此時天色已晚,戚南風打發傭人去休息,把客餐廳的大門關閉,暖氣也終於發揮作用,一樓每個角落都暖烘烘的,不似秋天雨夜,倒似暖意融融的春天。


    從房頂垂下的吊燈,長長的實木餐桌,暖菜板上擺放著幾盤當地特色小菜,最中間的那個粉色小豬燉盅還蓋著蓋子。


    不用說,那自然是戚南風今天新學的,試圖能替代官莫北心中白月光雞蛋麵的——雞蛋羹。


    戚南風擺好碗筷,之後就靜靜坐在餐桌邊等他下來。


    手機屏幕上的白光刺在她臉上,黑通通的眼睛映著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頁麵,秀眉擰著,作思索狀。


    不知是誰泄露的消息,關於官氏集團前總裁夫人意外逝去的帖子竟然悄無聲息地躥上了熱搜。


    各種猜測和八卦甚囂塵上,眾說紛紜。


    “現代灰姑娘嫁給王子的悲催結局”


    “豪門大宅規矩多,郎才女貌扛不住現實壓力自食其果”


    “總裁夫人不好當,麻雀焉能當鳳凰”


    光看標題就知道惡意有多大,帖子又能又幾分客觀?


    現場的圖片自然是沒有的,隻有不知道從哪來的幾張模糊照片。


    但是現在網民習慣了看圖說話,經過有心之人的引導,這起案件儼然變成了“豪門棄婦心有不甘意外身亡”的狗血事件。


    戚南風看得頻頻皺眉,氣都喘不勻,一把將手機扣在桌上,屏幕朝下合上,眼不見心不煩。


    可是又實在氣不過,打開筆記本電腦,劈裏啪啦操作一通。


    不管是刪帖還是黑進營銷號賬號,都隻是治標不治本。


    想要徹底扼殺這股歪風邪氣,就隻能等官氏集團發出律師函來震懾。


    這幫蠅營狗苟的勢力之輩最怕來真格的。


    戚南風想了想,撥通了集團法務部和安無憂的電話。


    法務部的人不用交代已經在做事,聽到少夫人的囑咐更是不敢懈怠。


    倒是安無憂,也不知在忙什麽,電話竟是馮晚意接的。


    戚南風聽到晚意的聲音一時沒反應過來,遲鈍了幾秒才從鼻子裏發出幾聲似是而非的笑。


    可她也知道現在不是打趣的時候,強行按下熊熊燃燒的八卦之魂,隻請晚意轉告安無憂幫忙多盯著點網上的輿論風向,便很有眼色地掛了電話。


    暖色調的燈光溫柔灑下,女人披著白色毛毯,正襟危坐,仿若置身於嚴謹的工作場合,嚴肅,認真,對周遭的一切不聞不問,全身心投入其中,手指在筆記本觸控板上滑動,連樓梯上的腳步聲都沒察覺。


    官莫北邁著長腿慢悠悠地一步一個台階往下,大掌扯著浴袍腰帶在腰腹部打了個結,剛剛清洗過的黑色短發隻略微擦了擦,硬茬支棱著,還在往下滴水,淩厲的五官,寒沉的眸子,浸了水色,更添一層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冰冷。


    可是人不可貌相……


    冰封千裏,也會自然融化。


    官莫北自問並沒有刻意壓低聲音,可某人偏偏就是沒有在意他。


    “老婆。”


    寬大肩背向前攏起,整個人像個暖爐從上至下將她完全籠罩在名為“官莫北”的氣息中。


    男人的體溫向來偏高,又是剛剛沐浴完,身上帶著源源不斷的熱氣,好聞的荷爾蒙味道與沐浴露的香氣相撞,明明一種冷冽,一種甜膩,卻莫名其妙地融合,變成一股令戚南風欲罷不能,很是上頭的味道。


    色令智昏,但還保存最後一絲理智。


    戚南風猛地合上筆記本電腦。


    沒必要讓那種爛新聞影響他的心情,他……應該已經很累了。


    官莫北從背後攬著她,貼在她身上,視線從屏幕上一閃而逝,隨後不動聲色地繼續膩歪。


    戚南風拍了拍他放在胸前的手,招唿他坐下吃飯。


    小豬燉盅的蓋子打開,淡黃色的雞蛋羹點綴著綠油油的香菜沫,又淋了幾滴芝麻油,香味撲鼻,嫩滑平整像一麵鏡子,沒有蜂窩狀氣泡,也沒有烏黑色結塊,完美得像是某個做菜app的示範圖。


    戚南風手裏還捏著燉盅的蓋子,望向官莫北挑挑眉,很是得意,滿臉寫著“怎麽樣,還不快誇我”的嘚瑟樣。


    官莫北頻頻點頭,很給麵子地拿起大勺舀了幾塊放到碗裏,不等放涼就大口吃起來,燙得五官亂飛還是忍著吞了下去,用實際行動表示讚賞。


    “怎麽樣?”戚南風捧著臉,專注地看他吃飯,她喜歡看他吃飯。


    官莫北沒作聲,頭都要埋進碗裏,默默將一整個燉盅的蛋羹吃了大半,才緩緩開口,“怎麽想起做這個了?”


    還能為什麽,他其實知道的。


    但這時候,好像總要說些什麽,算是一個話題的開頭,或者……算他明知故問?


    “官莫北,你以前來過這個村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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