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雪天,皇後倒是好雅興。還特意邀她品茶,恐怕是想規訓自己吧。


    雲嬌這般想著,趕緊讓秋娘幫自己換了件灰撲撲的衣服,才帶上錦繡和雲葭前往靈汐宮去。


    按照規製,皇後當居住在坤寧宮。但謝夢茵特立獨行,大多數時間都歇在靈汐宮。


    大殿內,香煙嫋嫋,安靜祥和。紫色的紗幔低垂著,謝夢茵正伏案疾書。


    她運筆時行雲流水,一氣嗬成。字裏行間,飄逸若雲,矯健如龍。


    雲嬌垂眸禮了一禮:“娘娘千歲。”


    謝茵夢招招手道:“雲貴人不必多禮,來,坐近些。”


    雲嬌有些局促地坐在一側,悄悄觀察著謝茵夢的神色道:“娘娘寫得一手好字。”


    謝茵夢自得地抬起頭,隻見眼前的雲貴人荊釵素裙,卻難掩清麗。連她都看著都覺得憐惜,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雲貴人,你的字也不錯啊。”


    “在壽宴上,你獻的那幅江山秋月圖,太皇太後寶貝的很,現在還裱在正堂呢。皇上也對你讚譽有加,說你是大才女。”


    “隻可惜雲貴人是個女兒身,否則依你的能力,怎麽也能中個進士。”


    趙淵那野獸,會對自己讚譽有加,雲嬌深表懷疑。但觀謝茵夢神色,不像是說謊。她這般溫言軟語,難不成不是興師問罪的?


    雲嬌斂著眉,依然低眉順眼道:“娘娘過譽了。”


    看她這般恭順,謝茵夢放下手中的筆來笑道:“雲貴人何必妄自菲薄,女子有才華是好事情。我素來欣賞有才華,有膽識的女子,也認為女子在各方麵都不輸男子。你不會以為我叫你來,是要規訓你的吧?”


    我豈是那樣的女子。”


    “要是我隻管嬪妃們那些拈酸吃醋,勾心鬥角,那都對不起我的學問。雲貴人,熟讀聖賢之書,當明白我的意思。”


    這是想要拉攏自己嗎?雲嬌一愣,唇角微微翹起來。


    這個皇後似乎和自己想象的很不一樣。


    要是按年齡來算,謝茵夢比自己都要小一歲。據說從小就喜歡穿男裝,是被家裏當作男孩養的,還曾扮作男子去書院讀書,果然胸襟氣度和尋常女子不太一樣。


    雲嬌探究地看向謝茵夢:“那娘娘總不會真是叫我來吃點心,喝茶的吧。”


    謝茵夢笑道:“怎麽不會呢。”


    “雲貴人,坐。”


    說完讓宮人們送上了熱氣騰騰的茶點。


    冬日裏,圍爐煮茶,暖意融融,很是適合談詩論道。雲嬌越是刻意藏鋒,謝夢茵就越對她感興趣。


    幾個迴合下來,雲嬌就有些藏不住了,看她一臉無奈,謝夢茵似笑非笑道:


    “雲貴人,你入宮已經月餘,日日承寵,讓皇上耽於享樂,還慫恿他勞民傷財,修建摘星樓。知道我為什麽沒找過你一次麻煩?”


    雲嬌心中一凜,忙辯解道:“娘娘,我沒有。”


    謝茵夢安撫地拍拍她的手道:“有沒有都不重要。”


    “皇上寵你也好,為你大興土木也罷,歸根結底,都是因為他自己貪戀美色,喜歡享樂。我隻責怪你一人做什麽呢?要怪不是更應該怪龍椅上的那位嗎。”


    “所謂的“夏亡於妹喜,商亡於妲己,西周出了褒姒,簡直是放屁.....”


    “明明主宰這個世界的是男人,卻總把責任推於女人。”


    這麽大逆不道的話,皇後是怎麽敢說出口的。雲嬌有些震驚地看過去。


    在她印象中的皇後溫柔和善,非常隨和,無論在三妃,皇上,還是在太後麵前,舉止言談都極其端莊雅正。沒想到私底下,如此離經叛道。


    說出來誰會相信呢。


    其實謝茵夢所說的,也是她所想的。隻是她遠沒有謝茵夢這般坦率,敢說罷了。


    雲嬌忍不住擊節讚歎道:“娘娘說的極是。”


    “我一個小小的女子,又能做什麽壞事呢。”


    看著雲嬌狡黠的小表情,謝茵夢忍不住哈哈一笑:“那可說不定。”


    “就你身上這狐媚勁,我就是學一輩子都學不會。”


    說著惡作劇般捏了下雲嬌的臉頰:“雲貴人,這般傾城國色,當真是紅顏禍水啊!難怪皇上會願意為你修什麽摘星樓。”


    “我要是皇上,決不容你這樣的妖物留在世上的。”


    雲嬌頓時花容失色,手中的茶盞差點沒拿住。


    謝茵夢雲淡風輕地看了她一眼道:“雲貴人,你怕什麽,有皇上這棵大樹靠著,你就是作上天,隻要他樂意,沒有人能奈你何。”


    “可我既身為皇後,統管六宮,也不能對你坐視不管。你說該怎麽罰你呢?”


    說話間,幾名女官進來,向謝茵夢匯報著女學的事。明年女學要開新科,作為主事,謝茵夢忙得不亦樂乎。女官們前腳剛走,太後宮裏又有人來問,冬至禮的籌備情況。


    等送完了客,謝茵夢這才想到在一旁候著的雲嬌。


    她呷了口熱茶,想了想說道:“ 雲貴人,你的才學,在宮中也算翹楚。不若從今日起,閑暇時,就到我宮裏幫忙。”


    “如今我要負責女學,還要打理宮中事務,確實有些忙不過來。你在我身邊的話,一來能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二來天天和女官們打交道,也能學得端莊持重些。


    雲嬌並不想給自己多事。但和皇後交好的話,似乎好處頗多。


    於是含糊道:“難得娘娘看中,我盡量多來就是了。”


    謝茵夢滿意地點點頭,先將一本女律遞了過去。


    雲嬌逐字逐條地看著,內心禁不住激蕩澎湃:“這麽利好女子的律法,可是皇上讓律令司擬的。”


    謝茵夢搖頭笑道:“律令司沒第一個帶頭反對就不錯了。那幫子庸蠹,怎肯為女子仗義執言,奮臂一唿呢。”


    “這份法令是先皇後在世時,親自草擬的。也是在她的堅持,才得以頒布實行。有了這份律法,現在各郡縣才開始大力興建女學,免費教女子紡織,刺繡等多種技藝,讓女子也能有安身立命的機會。”


    雲嬌心中疑團越加濃重,趙淵能讓這些政令落地,足見他的開明和襟懷。他這樣雷厲風行,寬和慈悲的人,為什麽總跟自己一個小女子過不去呢。


    這不應該啊。


    正神遊四海,謝茵夢又說道:“如今皇上開了女子恩科,要從中遴選佼佼者,隻是女子哪怕才能再高,想要像男兒一樣堂堂正正站在朝堂,怕是不能的。”


    雲嬌忍不住置喙道:“皇上是個開明的人?”


    謝茵夢沉吟著:“在我看來,皇上似乎有些激進了。最近他又忙著整頓吏治,重新清丈土地,折騰得官員們人仰馬翻,都沒人再跳出來指責他大興土木了。”


    說完她自知失言,調皮地笑笑:“女子不得議論朝政,雲貴人,以後也要慎言。”


    “來,還是幫我好好想想今年的女子恩科,該出些什麽題目好。”


    兩人坐在一起討論著,很快就到了用膳的時候。


    簡單的用過了膳,又繼續翻閱起資料來。


    眼下除了女學的事情,宮裏還有件最要緊的事,那便是冬至日的宴會及安排。


    那一日,不僅是朝堂官員,各國使者都會入朝慶賀。皇上會大宴賓客,以增進友誼,強化臣屬的忠心。此事雖有禮部負責,但要想把宴會辦得別出心裁,她這個皇後也少不了操心。什麽樣的菜式,歌舞...


    雲嬌原本左耳朵聽,右耳朵冒了,並未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但說到後麵,謝茵夢突然微微歎息:“聽說此次新安國的使者,不僅會帶來大量歲幣,納貢,還為皇上帶來了數百名美人。江南盛產美人,那裏的女子膚白勝雪,都像水做的一般,這後宮恐怕又要變天了。”


    雲嬌微微一愣,心裏暗忖,不知道今年出使北胤的使者會是哪位?


    一直忙到了寅時,謝茵夢也有些累了,才放雲嬌迴去了。


    雲嬌前腳剛走,林嬤嬤不解地問謝茵夢:“雲貴人這般狐媚,娘娘為何不整治她,還要抬舉她呢。”


    謝茵夢笑著搖搖頭:\"我整治她做設麽。姑母最怕的不是皇上荒淫,而是怕皇上太能幹了,她的權利會被架空。宮裏麵多幾個妖精,對我們謝家有好處的。”


    說完,她披上披風,對著林嬤嬤說道:“嬤嬤,陪我四處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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