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仁浦也歎道:“世人皆知,非是郭公要反,實在是朝廷奸臣當道,官家昏聵不明,殘害忠良倒行逆施,這樣的主上和朝廷,實在不值得郭公繼續為其效力!


    郭公舉兵並非造反,而是為清君側,鏟除盤踞在朝堂之上的奸邪小人!開封事變惹得天下群情洶洶,郭公舉義軍南下問罪,也是為清剿奸臣,匡扶社稷!”


    柴榮也拜倒,聲音淒涼:“請父親莫要遲疑!隻有我大軍兵臨開封城下,逼迫官家交出李業、聶文進、劉銖等惡首,才能為含冤被殺的親人們洗刷冤屈,報仇雪恨!”


    “兒婿願追隨嶽丈,手刃仇人,告慰滿門親眷在天之靈!”張永德咬牙切齒。


    “你們....唉~”


    郭威似乎沒有想到,他身邊最親近的兒子女婿和心腹謀臣,全都表態支持他舉兵南下。


    “兵危戰兇,怎可輕動?河北之地安享太平不過三年,我怎麽忍心為報私仇,再度陷河北軍民於戰亂之中?”


    郭威搖搖頭,歎息不已,“何況契丹人還在薊縣虎視眈眈,一旦河北兵防空虛,契丹大軍趁機南下,河北有失,我萬死難辭其咎!”


    柴榮攥緊拳頭,憤怒低喝道:“難道家族滿門的血仇就不報了?坐視李業劉銖等惡賊在開封歌舞喧天?”


    郭威沉聲道:“若因我舉兵問罪開封,報私仇而陷河北之地於水火,那麽這仇我寧可不報!”


    柴榮滿心不甘,低著頭咬牙不語。


    朱秀看著郭威,忽地拱手道:“契丹中京大定府陷入叛亂,遼帝耶律阮短時間內絕不會離開,無暇顧及河北。倘若郭公舉義軍,以雷霆之勢南下開封,鏟除奸佞洗雪冤屈仇恨,隻要能在明年開春之前重新布置河北防務,契丹人就不會有機會南侵!”


    郭威看了他一眼,還是搖頭道:“你所說的這些,我何嚐不知,隻是契丹人反複無常,不能按照常理推測....”


    朱秀皺皺眉,契丹人短時間內無力南下,這一點相信郭威比他更清楚。


    郭威用契丹人做借口,拒絕接受柴榮和魏仁浦的建議,難道說他心裏當真失去了鬥誌?


    朱秀注意到,郭威晦暗不明的滄桑眼眸裏充斥著一片灰霧,完全沒有往日睥睨天下的光彩。


    恐怕是家人遇害對他的打擊太過沉重,讓他心裏陷入自責愧疚的情緒當中。


    是了,一個人突然間遭受沉重打擊,情緒難免失控,心態難免失衡,很容易變得萎靡不振,滿心頹喪氣,心裏再無任何希望和幹勁。


    如果能挺過來,自然是百煉成鋼。


    要是挺不過來,就此沉淪也不無可能。


    郭威深知舉兵南下,絕不僅僅是為報仇這麽簡單。


    大軍出動,稍不留神就是一場席卷半壁江山的慘烈大戰。


    由此引發的連鎖反應有多可怕,誰也不敢猜測。


    郭威顧慮重重,加上家小遇害的沉重打擊,才讓他心生退意。


    朱秀稍作沉默,又拱手道:“郭公心係天下,不願為報私仇而陷兆民於水火,此等胸襟令人敬仰!


    不過,郭公不妨換一個角度想想看,當今朝堂,竊據高位者盡是一幫阿諛奉承之輩,隻知道魚肉百姓醉生夢死,哪裏懂得治國安民之道?


    郭公若就此退讓,這天下還有誰能與這幫奸邪之徒抗衡?到時候慘遭荼毒的可就是這江山百姓!


    郭公已身處絕境,退無可退,唯有奮起還擊,撥亂反正,才能還天下以太平。


    郭公在天雄軍帥帳內高掛的‘守我疆土,護我百姓’的宏願才能得以實現!”


    郭威滿眼複雜地看著他,嘴唇嚅動了下,苦笑一聲搖搖頭沒說話。


    朱秀繼續勸說道:“昏君將郭公和柴帥定為亂臣賊子,連司徒府家眷也頂著反賊同黨的罪名遇害,含冤於九泉之下,郭公唯有舉義軍南下,問罪開封,才有機會向天下人證明自己的清白,為家人們洗刷冤屈和汙名,以此告慰親人們在天之靈!”


    郭威灰蒙蒙充滿死氣的眼眸裏,陡然間亮起一點微光,逐漸壯大,逐漸光亮,似乎在努力驅散眼中陰霾。


    朱秀長揖及地,順勢拜倒:“在公,郭帥肩負江山社稷安危,有責任清剿朝廷奸佞,還天下以公義!在私,郭帥要為家人們洗脫罪名,好讓他們早日瞑目!郭帥起兵,乃順天應人之舉,匡扶正義,討還公道人心,就在今朝!”


    柴榮下拜泣聲道:“為社稷、為百姓、為我家門親眷,請父帥早日決斷!”


    “請大帥早日發兵,末將願為先鋒!”張永德重重跪地,恨聲道。


    魏仁浦也跪下,歎息道:“請帥爺莫要遲疑,扭轉乾坤,歸於正道,就在帥爺一念之間!”


    郭威謔地站起身子,一雙充斥血絲的眼眸露出幾分猙獰之色,往日的威嚴之氣正在迅速恢複當中。


    他雙拳攥緊,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


    哐啷一聲脆響,郭威拔出掛在床頭的雁翎刀,刀身倒映出寒光,映在他半邊臉上,虎目泛起絲絲寒芒。


    “非是郭某要反漢室,而是漢室殺我家小,誅我親朋,欺人太甚!郭威退無可退,唯有還擊!”


    郭威緊盯著光寒閃閃的雁翎刀,喃喃自語。


    “若功成,郭威必告慰親朋在天之靈,此後保我國家、守我疆土、護我百姓!


    若敗亡,郭威也絕不會連累河北軍民,必當以死謝罪!


    此誓言,皇天後土,實所共鑒!”


    一聲虎嘯,郭威怒而揮刀,將身前幾桉劈成兩半!


    “願誓死追隨大帥!”


    朱秀、柴榮、張永德、魏仁浦四人齊聲叩首。


    “快快起來!”


    郭威長歎一聲,收刀入鞘,俯身一一攙扶。


    眾人各自坐好,屋中氣氛為之一振,再也不像剛才那樣死氣沉沉。


    朱秀神情澹然,心裏卻著實鬆了口氣。


    人活於世,心裏一定要一口氣。


    這口氣支撐人行為處事,一旦失掉,就會變成一具行屍走肉。


    他剛才一番苦口婆心的勸諫,就是幫助郭威重新激活心裏的這口氣。


    郭威抓起一塊巾子,隨意地箍住頭發,看看眾人,沉聲道:“本帥悲慟過度,沉淪多日,幸虧有你們紓解心中苦悶,方才重新振作起來,多謝了!”


    郭威抱拳,四人急忙側身避過,不敢受禮。


    魏仁浦輕笑道:“我等苦勸幾日不見效,朱少郎一來便助帥爺化解苦悶。足以證明,要論嘴皮子功夫,朱少郎當世無敵!”


    屋中響起一陣輕笑聲,朱秀謙虛地拱拱手。


    郭威看著他,感歎道:“沒想到本帥一把年紀,到頭來還要靠你小子來開導。不得不說,你剛才一番話,句句直戳人心。


    你說的不錯,江山社稷還被奸賊把持,家眷親朋仇冤未雪,本帥實在沒有資格頹喪懈怠!”


    朱秀正色道:“大帥乃人中雄傑,天命注定當曆艱險磨難,而後方能承受社稷之重!所謂貧賤憂戚,玉汝於成!”


    一番話說得眾人動容不已,魏仁浦更是情不自禁地擊掌叫好:“貧賤憂戚,玉汝於成!說得好!說得好啊!此言一出,當被天下有誌之士奉為金玉良言!激勵無數寒門子弟奮發向上!”


    魏仁浦火熱地盯著朱秀,又是欣賞又是欽羨,好像在欣賞一塊鬼斧神工的美玉一般。


    朱秀心頭發毛,臉上保持雲澹風輕之色。


    這魏酸儒瞅他的眼神不對勁啊,難道這廝也染上了龍陽癖好?


    眾人彷佛有默契般,自動忽略了朱秀那句“承社稷之重”的話。


    這句話一出,反意揭露無意。


    人人心知肚明,但人人也不會說破。


    所謂舉義軍,問罪開封,清君側,為朝廷撥亂反正,都是說給天下人聽的,給造反找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


    用市井大白話說就是,你敢殺我全家,老子就敢掀了你的桌子!


    你不讓老子好過,那麽大家都別想好過!


    郭威看向柴榮:“這幾日鄴都如何?”


    柴榮道:“大體上還算安穩,史彥超、何福進、王彥超、藥元福等幾位將軍全都從各自軍中趕迴,本想拜見父帥,兒子擔心驚擾父帥歇息,一直將他們阻攔在外。


    幾位將軍都很擔心父帥的身體,每日都托孩兒探望。”


    郭威苦笑道:“前幾日我心神恍惚,渾渾噩噩像是得了癔症,難為大郎還為我名聲著想,為我遮掩一二。”


    “子為父隱,本就是綱常所在,父帥言重了。”


    郭威點點頭,瞧出柴榮神情裏有些猶豫,問道:“軍中可是還有其他情況?”


    柴榮憂愁道:“近日我派人探聽各軍動向,大部分將領都是父帥的老部下出身,聽聞開封驚變全都義憤填膺,表態支持父帥起兵南下。


    不過也有一些將校,對於起兵之事頗有意見,主張按兵不動,先探探朝廷風聲再說....”


    朱秀聽懂了柴榮的意思,鄴都看似重兵雲集,一部分郭威老部下出身的將領氣憤朝廷殘暴不仁,願意追隨郭威造反。


    也有一部分將領心存顧忌,不願或者不敢與朝廷作對。


    總的來說,就是鄴都軍中意見不統一,對於造反一事還沒有形成統一共識。


    事關軍心士氣,這個問題不容忽視。


    朱秀皺眉思索,這的確是個嚴重的問題。


    魏仁浦又道:“此外還有一樁麻煩事。貝州永清軍和邢州安國軍態度不明,沒有表態願意聲援鄴都。


    這兩處藩鎮一東一西,掐住鄴都北上兩翼,如果鄴都大軍南下以後,這兩軍鬧騰起來,隻怕會斷了我軍後路。”


    郭威濃眉緊皺,沉吟不語。


    如此看來,鄴都大軍也不是想動就能動的,還有一係列麻煩急需解決。


    朱秀從夾領裏取出一封書信,笑道:“邢州安國軍一路已經退去,這是劉詞老將軍的親筆書信,托我轉呈大帥。”


    “哦?”郭威大喜,急忙接過書信展開來看。


    “好啊!劉詞已在信中表明支持本帥,發誓絕不會聽從朝廷旨意進犯鄴都!隻是劉詞家小皆在開封,他擔心朝廷會下毒手,所以不敢亮明態度,隻能暫時假意屈從朝廷旨意。”


    魏仁浦接過書信看了看,沉聲道:“劉詞與帥爺乃是故交,此人也算忠勇之士,按理說可以信任。


    不過眼下局勢混亂,難保劉詞不會首鼠兩端。”


    朱秀笑道:“魏先生放心,劉老將軍一片赤誠之心,他是絕不會投效朝廷的,我可以為安國軍作保。”


    張永德也道:“我們從邢州來,與劉老將軍麵談過。朱秀曉以利害,成功勸服老將軍棄暗投明。安國軍在邢州演兵布陣,隻不過是做做樣子給朝廷看。”


    魏仁浦笑道:“既然是朱少郎親自談的,那自然不會有錯,畢竟朱少郎能言善辯,想來劉詞也逃不過你那一張巧嘴。”


    朱秀幹笑兩聲,幽怨地看著他:“魏先生又拿在下打趣。”


    魏仁浦報以和善笑意。


    郭威笑道:“朱秀剛來便立下大功,權且記下,日後再論功行賞!”


    “多謝大帥!”朱秀忙揖禮道謝,心裏樂開花。


    柴榮道:“如此一來,外患還剩貝州永清軍。永清軍節度使王知並非父帥舊部,此人出身河東節度使劉崇門下,在開封時就與李業等人走得近,隻怕不會跟我們一條心。”


    魏仁浦捋須凝重道:“永清軍有兩萬之眾,其中又以老卒居多,若是不能收複,著實可惜。就算出兵鎮壓,隻怕也難以短時間內攻克,這該如何是好?”


    眾人沉默,一時間誰也想不出好辦法。


    郭威忽地問道:“李重進現在何處?”


    柴榮苦笑道:“重進與我一同從深州迴來,原本父帥命他擔任貝州防禦使,這廝卻賴在鄴都不願去赴任。


    之後聽聞開封噩耗,沒過兩日重進便不見了人影,我四處派人尋找,暫時還沒有他的下落。”


    朱秀和柴榮相視一眼,皆是無奈搖頭。


    這個節骨眼上,李重進竟然玩起了消失,真是大齡兒童不讓人省心啊~


    “派人加緊打探,一定要盡快找到重進。”郭威叮囑道。


    “父帥放心。”柴榮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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