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安定縣城的官道上,一支頗具規模的隊伍駛來。


    百餘官兵隊伍中,一輛寬敞的雙駕馬車格外顯眼。


    官兵打出的旗牌是“奉令洛陽留守”,想來這支兵馬隸屬洛陽留守麾下。


    往來官道的百姓無不避讓,有身穿皂衣配裹鐵短棍的城管隊員匆匆趕來。


    車廂裏,符金環有些懨懨地撐著頭,倚靠著廂板,不時掩嘴打個哈欠。


    抵達西都洛陽時,洛陽留守王守恩派遣兵馬護送她們進入關中。


    過境長安時,她們隻停留了一日便匆忙啟程。


    離開長安往西走,西北的荒涼越發凸顯,人煙稀少,草木也逐漸萎黃,空曠的天際下,大片裸露的褐色山岩給人一種蒼涼粗獷的美感。


    入秋的氣溫有些多變,早晚寒涼,午後又時常猛熱一頭,空氣也變得幹燥,讓初來乍到的符金環不太適應。


    離開宜祿縣踏入涇州地界後,一路上都沒有可以留宿的驛亭邸舍,符金環和侍女墨香隻能在馬車上歇息。


    三個晝夜下來,符金環感覺無比疲倦,渾身都乏力得很,加上夜裏睡不踏實,更是加重了旅途的辛勞。


    侍女墨香的體質要更好些,適應能力也更強,除了感覺空氣幹燥,鼻子有時會發癢,其他的倒也不覺得有什麽。


    “二娘子,吃顆糖。”


    墨香從紙兜裏拿出一顆酸棗糖,剝開了喂入符金環口中。


    “呀~好酸!”符金環含著糖塊,細細的娥眉蹙起。


    墨香安慰道:“吃些酸的提振精神,一會兒就甜了。”


    符金環繼續懨懨地撐著腦袋,身子隨車廂晃動輕微搖晃著。


    “墨香,人家想迴兗州。”符金環嘟嘟嘴,有些委屈地嘀咕。


    墨香哭笑不得,勸慰道:“前麵就到涇州治所,安定縣城了,二娘子再忍忍,很快就可以見到大娘子了。”


    符金環氣鼓鼓地道:“要不是大姐在這裏,我才不要來呢!這一路走得好辛苦呀~”


    墨香忍住笑,打趣道:“二娘子別忘了,老爺夫人送你來涇州,可是來相親的!說不定,走的時候就能帶一位姑爺迴去。”


    符金環伸手打了墨香一下,佯怒道:“你家小姐病入膏肓,你這死妮子不關心人家,還敢取笑?討打!”


    墨香假意躲閃著,嬉笑道:“二娘子饒命!要怪隻能怪郭樞密介紹的郎君住的太遠,害得我家二娘子千裏迢迢來尋夫!要是他住在開封、洛陽那該多好!不過不要緊,等你們成婚,請老爺找找路子,把姑爺也調到兗州去,這樣將來吵架迴娘家也方便....”


    符金環兩頰緋紅,一雙因為疲倦勞累顯得含羞帶怯的雙眸泛起水紅濕潤,氣唿唿地朝墨香腋下掐去:“死妮子還敢胡說!”


    車廂裏傳出一陣少女銀鈴嬉笑聲。


    打鬧一會兒,符金環倚靠廂板,雙唇微啟喘氣,墨香拿一條軟絨披帛給她蓋上,噘著嘴道:“我看二娘子怕是染了風寒,可不能著涼。萬一讓新姑爺見了,隻怕要責怪婢子路上沒有照顧好二娘子....


    聽說這些在邊軍當將軍的都兇得很,要是新姑爺怪罪下來,要打婢子的板子,二娘子可得護著我些....”


    符金環白她一眼,佯怒:“再敢取笑我,待會見了大姐,我讓她趕你走,不許你留下!你隨外邊的洛陽官兵一道迴去!”


    墨香吐吐舌頭,可憐兮兮地求饒:“婢子不敢了,求二娘子不要趕我走!婢子若是走了,二娘子獨自留下,要是被新姑爺欺負,連個作見證報信的人都沒有!”


    符金環不輕不重的在她腰間捏了捏,笑罵道:“我看分明是你這死妮子動了春心,想早早嫁人,與夫君過快活日子。”


    墨香帶著些嬰兒肥的臉蛋泛起紅潤,像熟透的大蘋果,噘嘴道:“才不是哩!我才不要嫁人!”


    符金環嬉笑道:“由不得你做主!娘早就說過,你是我的陪嫁丫鬟,將來是要與我一塊嫁人的。你整日裏新姑爺新姑爺的叫著,難道忘了,那個叫朱秀的,將來也有可能是你的姑爺。”


    墨香鬧了個大紅臉,氣勢立馬弱了下去,攥緊衣角忸怩嘟囔:“才....才不是哩!我才不要嫁給兇巴巴的軍漢....”


    符金環笑道:“如今是武夫當國的天下,嫁給軍漢沒什麽不好,最起碼能保護家宅安寧。不過那朱秀可不是軍漢,他雖是彰義軍行軍司馬,又兼任涇州長史,但聽說隻是一個文弱少年郎。”


    墨香眨巴眼睛,滿心憧憬好奇,卻不好意思多問,含含糊糊地道:“那....那豈不是還不如軍漢哩!上不得戰場,不能殺敵立功,這官兒隻怕做到頭了。”


    符金環纖細的手指戳了戳她的腦門:“真是個傻妮子!誰說隻有殺敵才能立功?自古平天下者,麾下莫不是文武並重,所謂武將死戰,文臣死諫!


    遠的有當年太宗皇帝身邊的十八學士,近的有前梁太祖親口所讚的‘天降奇人’敬翔,晉王李克用幼弟李克寧,還有郭樞密身邊的黑衣神算魏仁浦,哪一位不是驚才絕豔的天縱之才!


    他們運籌帷幄,布局天下,輔佐帝王成就霸業,功勞一點不比摧城拔寨的猛將少。”


    墨香捂住腦門,噘嘴道:“二娘子說是那就是唄!二娘子自小聰慧,又跟大郎君一塊念書,老爺還時常帶著二娘子出入王公貴戚之家,宮廷大內之處,見識多,懂得也多!哪像我一個小丫鬟,整日隻會伺候人....”


    符金環嬌笑道:“卻不想到頭來,你這個沒見識的小丫鬟,竟然會跟本小姐嫁給同一位郎君!”


    墨香歪著腦袋想了想,她與二娘子的身份天差地別,到頭來卻要嫁給同一人,對於她來說或許也是一番造化。


    符金環掀開車窗簾子,朝外望去,嘀咕道:“可別讓人偷聽了去,成天議論嫁不嫁的,羞死人~”


    墨香笑嘻嘻地道:“二娘子不知羞,明明隻是來相親的,連人都還不曾見過,就想著要出嫁!”


    “哼~還不是怪你!死妮子嘴上沒個把門的,害得本小姐也跟著胡說一通....”


    此刻正值下午,通往安定縣城的筆直闊道上,往來商旅行人有所減少,但依舊呈現出繁華熱鬧的景象。


    沿街此起彼伏的叫賣聲吸引了符金環的注意,好奇地望過去,小攤小販的攤位接連擺在道旁,一眼望不到頭,吃的喝的用的,各色小玩意小物件都有,琳琅滿目讓人瞧花了眼。


    符金環亮晶晶的眼眸好奇地四處打量。


    入了潼關進入關中,可以明顯的感覺到,如今的關中已經不比大唐時期,人口明顯銳減,田地荒蕪不少,連渭河、永通渠這些關中重要的水路之上,曾經船帆蔽日的盛景也不複存在。


    以洛陽為界,關中與關東、淮南、江南甚至荊楚之地,無論在人口、農牧、商業各方麵,都呈現出衰落跡象。


    進入關中以來,符金環可以明顯的感覺到,這片興盛了一千多年,古老的天府龍興之地,已經呈現大麵積的蕭條景象。


    隻有在路過京兆府長安城時,才能依稀看到幾分當年萬邦來朝時的大唐恢弘氣象的殘影。


    本以為更加偏遠的涇州,會比關中更加凋敝,邠州宜祿縣十室九空的景象猶在眼前,沒想到這安定縣城外的官道,寬闊筆直如洛陽天街一般,熱鬧的景象更是令人大開眼界。


    “二娘子快看,那是賣糖葫蘆的!”


    墨香驚喜地指著一名沿街叫賣糖葫蘆的小販,然後她四處看看,發現同樣的小販不下十幾個。


    “哇,好多賣糖葫蘆的!”


    “二娘子快瞧,那裏還有賣甜酪漿、乳餅的!”


    “還有那裏,有賣雪花糖水、冰鎮糖水、酸梅糖水....好多種糖水啊!涇州吃糖都不要錢嗎?”


    墨香震驚了,滿街有糖字招牌的商販數不勝數,還有用麻袋裝白糖論斤賣的小販。


    要知道在兗州甚至開封,這種雪霜白糖隻有廣和商鋪有,都是按兩賣,一兩的價錢能在這裏買好幾斤。


    在洛陽、開封、兗州,購買廣和白糖的大多是達官顯貴,富裕商賈。


    在安定縣城外,卻是百姓們排隊購買,實惠的價錢,充足的貨量,人人都可以買幾斤帶迴家。


    也有幾十裏地外的鄉農特意來縣城趕集的,買上三兩半斤迴去給兒孫們嚐嚐鮮。


    總之,在這條城外的商業大道兼市集上,糖類特別是白糖類的商品,算得上是大眾商品之一。


    符金環和墨香相視一眼,震驚不已。


    墨香眼尖,瞧見一處小攤位前擺放一架貨櫃,旁邊還掛著廣和商鋪的條幅。


    “二娘子快看!廣和商鋪竟然也出街擺攤!”


    墨香滿臉不可思議。


    開封、兗州的廣和商鋪,無一不是開在繁華熱鬧的地段,裝潢雅致風格獨特,還有專門迎來送往的女侍。


    傳聞廣和商鋪正是從涇州、岐州一帶起家發源,怎麽迴到老巢,反而成了在大街上擺攤的小販了?


    符金環順著望去,睜大明眸仔細瞧瞧,笑了起來:“看錯了,不是廣和,是‘廠和’!看那邊,還有‘廣口’、‘廣禾’、‘廠口’、‘廠禾’....真是五花八門,以假亂真!”


    墨香揉揉眼睛仔細看,果然都是些玩弄字眼耍噱頭的冒牌貨。


    “哎呀,這些奸詐的商販,分明就是借著廣和商鋪的名頭招攬生意!要我是廣和商鋪的東主,一定氣死了!”


    墨香抱打不平地忿忿道。


    符金環有些嘴饞,她瞧見有幾處攤販在售賣太妃糖:“墨香,你下車去街邊買些迴來,嚐嚐口味如何。”


    墨香搖頭道:“都是些假冒貨,萬一不幹淨,吃了鬧肚子可就糟了!”


    符金環遠眺依稀可見的縣城,興奮道:“縣城裏的太妃糖一定賣的很便宜,等我們走的時候多買些迴去。”


    墨香探出腦袋張望,嘀咕道:“大娘子是不是忘了咱們今日來到,怎麽不見有人前來迎接?”


    正說著,官道前方有些許擁堵,人群朝兩邊避讓,有些騷亂跡象。


    走在前的洛陽官兵也不得不停下,墨香伸長脖子望去,隻見大片羊群湧上官道,從大道正中走來,咩咩的羊叫聲成片響起,空氣中立時飄來一股濃烈的羊膻氣。


    行人眾多,羊群有些慌亂,走的有些急,一個外罩羊皮短褂,敞開胸膛,下身穿一條破爛半截短袴的年輕羊倌,手持長鞭杆,一邊吆喝著,一邊驅趕羊群朝馬車走來。


    “好多羊啊!怕是有兩三百隻!”墨香嘖嘖稱奇。


    符金環沒去過牧場,甚少見過羊群出動時的景象,趴在車窗邊興致勃勃地看著。


    她驚訝的發現,那趕羊的羊倌驅趕羊群朝她走來,遠遠地露出燦爛笑容。


    年輕的羊倌長相還不錯,隻是臉上黑一道灰一道,髒兮兮的,兩條晶瑩的鼻涕蟲懸空,在鼻孔下伸縮,瞧著有些惡心。


    羊倌兒瞧見符金環,笑容愈發燦爛,抬手一抹鼻涕,隨手擦在羊皮褂子上。


    符金環心裏生出些同情,想來這是一名替主家放羊的少年,瞧他的羊皮褂子上綴滿補丁,袴子滿是破洞,兩截小腿往下全是泥巴,一雙布鞋也破了幾個大洞,大腳趾還從鞋子頭拱出。


    他的家境一定很貧寒,符金環心裏想著。


    年輕羊倌兒扛著鞭杆朝馬車走來,符金環轉頭道:“墨香,拿些錢施給他。”


    類似的場麵符金環出門時見多了,有許多貧苦的乞丐、流民見到富貴人家的車駕出門,就會圍攏上前乞討。


    有善心的人家都會施舍一些錢或者食物,也有兇惡的人家直接命家仆護院粗暴驅趕,甚至拳腳相交。


    墨香應了聲,翻出半緡錢遞出車窗,朝那羊倌兒笑道:“來,拿著吧!”


    符金環笑著衝羊倌兒點點頭,示意他把錢接過去。


    羊倌兒瞥了那半緡錢一眼,沒有接,盯著符金環看看,又打量墨香,操著一口不太地道的涇州方言嘿嘿道:“你們兩個,誰叫做符金環?”


    二女驚訝,符金環怔怔道:“我便是,你是....”


    羊倌兒眼睛一亮,輕佻地吹了聲口哨:“好俊俏的小娘子!不枉老子趕了一群羊來接親!哈哈~~”


    墨香生氣道:“大膽!你個放羊的,竟敢口出不敬之言?你來接誰的親?”


    羊倌兒斜跨腿,一邊抖腿一邊吹口哨,還用手指挖著鼻孔,活脫脫一副不入流的鄉村小流氓架勢。


    “這小娘們就是老子的婆娘!”羊倌兒指著符金環,又指了指羊群,“瞧見沒,這些就是老子帶來的聘禮!”


    羊倌兒撩開髒膩的羊皮短褂,拍拍精赤的胸膛,大聲嚷嚷:“忘了自我介紹,老子就是朱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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