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秀發急信召迴潘美和陶文舉。


    潘美在折墌城整頓兵馬,離得近些,兩個時辰之內就能趕迴。


    陶文舉在鹽廠,離得稍遠,迴來有些麻煩,估計得到晚上。


    原本想讓李重進出演二大爺一角,裴縉出演彰義軍內部關係人士。


    可是轉念一想,李重進年歲雖長,卻是個心性不定的大齡兒童,長相也不如潘美老成。


    潘美長髯飄飄,麵相上顯得更為莊重些,為人處世也比較沉穩,讓他飾演二大爺更為合適。


    裴縉雖然也是個能說會道的,但沒演過戲,心理素質隻怕不過關。


    而且裴縉這廝缺乏一股油滑感,性格上也稍顯懦弱了些。


    這出戲碼,需要他大量的裝腔作勢,以裴縉的性格,隻怕難以駕馭角色精髓。


    徐茂才雖說有幾分迂腐之氣,但頭腦可一點不傻,稍有不慎隻怕露餡。


    陶文舉是天生的演員,十多年侍奉薛氏的經曆,更是讓他的演技得到極大的磨煉。


    在裝孫子與裝大爺之間,切換自如。


    為了保證完美演出,必須要啟用彰義軍最拿得出手的兩位演員。


    朱秀在節度府裏等候,潘美接到急令匆匆趕迴,直接入府見他。


    “你十萬火急叫我迴來,就為了幹這事?”


    辦公官房裏,朱秀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簡單講述一遍。


    潘美銅鈴眼瞪大,還以為出了什麽火燒眉毛的緊急事件,害得他一路縱馬疾馳,不敢有半分遲緩,一路顛簸,屁股大腿被馬鞍子磨得火辣辣疼,走路都有些叉腿。


    朱秀正色道:“此事事關重大,切莫掉以輕心!”


    潘美翻著白眼,不爽道:“我正在折墌城整編魏虎留下的兵馬,你心急火燎叫我迴來,就為了陪你演戲?”


    朱秀忙道:“那支兵馬跑不掉,也無處可去,遲早迴歸彰義軍序列,不用急。


    這徐茂才和李嘉卻是兩塊現成的肥肉,掛在嘴邊,現在不咬一口,若是跑了後悔莫及。”


    潘美捋捋髯須,好奇道:“有多肥?”


    朱秀嘿嘿笑著伸出一根手指。


    潘美撇嘴:“十萬貫?”


    朱秀搖頭,眉飛色舞:“再大膽些。”


    潘美銅鈴眼漸漸睜大,驚駭不已:“難不成是一百萬貫?”


    朱秀打了個響指:“正確。”


    潘美哂笑道:“你小子窮瘋了?就為了一個石鹽製取法門,要從人家身上敲下一百萬貫?


    且不說你那法子到底值不值這麽多錢,那兩個倒黴落你手裏的傻子,怎會拿得出這麽多錢?”


    朱秀笑道:“精煉石鹽的法子當然不值這麽多錢,往多了估算,賣三十萬貫頂了天。


    真正值錢的,是那兩個大活人。


    兩條富貴小命捏在咱們手裏,讓他們花七十萬貫買命錢,不算過分吧?”


    潘美驚訝道:“何人腦袋這般金貴?朝廷開出懸賞畢鎮海首級的賞金也不過十萬貫。”


    朱秀嘿嘿奸笑,朝潘美勾勾手指頭:“附耳過來。”


    潘美湊近,朱秀在他耳邊一陣嘀咕。


    “什麽?!他們竟然是....”


    潘美破鑼嗓門震驚得叫嚷起來,嚇得朱秀趕緊捂住他的嘴:“小聲點!走漏了消息,肥肉可就飛走了!”


    潘美連忙點頭。


    朱秀鬆開手,嫌棄地在他身上擦擦手掌。


    潘美瞪大眼小聲道:“你確定沒弄錯?可是南邊的顯貴人物,怎會跑到涇州來?”


    朱秀笑道:“李嘉的身份大概率是確定了,隻是那徐茂才,我還有些拿不準。吳大簽在岐州,正配合藏鋒營收集消息,等南邊的確切消息傳迴,就可以完全證實這二人的來曆。”


    潘美琢磨道:“如此說來,倆人加一塊,要七十萬貫好像也不多....”


    朱秀哼哼道:“做人不能太貪心,差不多就行了。當初石敬瑭每年孝敬給契丹爹的歲幣,也不過三十萬貫,還能用綢絹代替。”


    “也是。”潘美搓搓手,滿臉興奮,“什麽時候動手....噢不,這場戲什麽時候開演?”


    朱秀道:“過一會,咱們先去見徐茂才,商量妥當之後,晚上等陶文舉迴來,再由你帶領去見他。陶文舉那裏,我已經寫信讓嚴平親自送去,迴城的路上,他就能熟悉劇本,晚上直接入戲....”


    潘美嘿嘿道:“賺來的錢,你打算分我多少?”


    朱秀翻著白眼道:“這筆錢不可能一次入賬,但最少要首付三十萬貫。將來這筆錢會作為彰義軍的發展儲備金,往後兩年天下或許會陷入動蕩,有這筆錢作為壓艙石,彰義軍就算沒了鹽運收入,發展速度也不會受影響。”


    潘美怒道:“說了半天,你半文都不給?”


    朱秀鄙夷道:“你衣食住行都靠彰義軍供應,還拿著俸祿,已經算是優待了,還想怎樣?”


    潘美理直氣壯地道:“將來我要在開封買宅子,娶媳婦,生娃子,花錢的地方多了去,當然要多攢些!”


    朱秀撇嘴道:“瞧你那點出息....放心好了,將來你買宅子、娶媳婦、生娃子的錢,我出!”


    潘美巴掌拍在朱秀肩頭,欣喜大笑:“就等你小子這句話哩!哈哈~~”


    朱秀冷笑道:“你的人生大事都交給我操心,難道不覺得有些奇怪?”


    潘美得意道:“有啥奇怪的?有人花錢幫我娶媳婦,難道不是美事?”


    朱秀悠悠道:“自古以來,都是老子幫兒子花錢娶媳婦,往後別人知道了,不知情的,肯定以為我是你爹!


    可咱倆又不同姓,人家就會想,這姓潘的兒子肯定不是親生的....”


    潘美笑容僵住。


    朱秀嘿嘿道:“我名下多一個兒子,自然無所謂。你就不怕頭上多一個爹?”


    潘美麵皮狠狠顫了顫,滿臉漲紅,瞪大的牛眼裏滿是惱火。


    朱秀嘚瑟地挑眉頭,這世上能占他便宜的人,隻怕還沒生出來。


    潘美惱火又苦惱,原本以為敲了朱小子一筆竹杠,往後在開封買宅子娶媳婦的事就用不著擔心了。


    可沒想,這件事最後吃虧的好像還是他。


    開封人多,繁華熱鬧,什麽妖言惑眾的流言蜚語都有人信。


    三人成虎之下,別說朱秀是他老子,就是謠傳成他祖宗也有人信。


    二人出門,往泰和樓而去,徐鉉邀約他們在泰和樓相見。


    馬車裏,潘美一臉懨懨,不願多說半個字,還在為剛才的事糾結懊惱。


    “折墌城的整編工作,進行的還算順利吧?”


    朱秀隨口問道。


    潘美有氣無力地點點頭,旋即想到什麽,坐直身子道:“龐廣勝在獄中撞牆自盡了。”


    朱秀一愣,搖頭道:“他倒是忠字當頭,初心不改。”


    潘美歎道:“龐廣勝是條漢子,死得可惜了。根據審問得知,自從魏虎表露反心以來,龐廣勝一直在苦勸他迴頭,魏虎謀劃陷害史節帥的幾場陰謀,龐廣勝也牽涉不深,原本他是有戴罪立功的機會....唉~”


    朱秀淡淡道:“風風光光把他葬了吧,借此機會,安撫魏虎舊部。”


    潘美點點頭,見朱秀神情淡然,似乎一轉頭就把這件事忘卻了,不由心裏歎息一聲。


    經曆多了陰謀詭計,生死殺伐,朱小子的心腸,當真是變硬了許多。


    “後讚那廝率領飛龍軍去到了邠州宜祿縣,第一件事就是派兵把守乞活道....”


    倆人有一搭沒一搭閑聊著,一路來到泰和樓。


    泰和樓三樓雅間內,徐鉉早已等候多時。


    朱秀和潘美前後腳進入雅間,徐鉉急忙起身相迎。


    “徐先生,這位便是邸舍掌櫃,晚生的二大爺,褚美。


    這位便是侄兒時常提起的徐先生。”


    朱秀笑著介紹道。


    潘美瞥了眼朱秀,這名字起得可真夠難聽的,褚美褚美,聽著像是要觸黴頭,不吉利。


    “徐鎮長,久仰久仰!”潘美大笑著拱手,“我家這傻侄兒對徐鎮長仰慕已久啊!”


    潘美親熱地攬著朱秀肩膀,暗暗用力捏了捏。


    朱秀強忍肩頭痛感,惱火地狠狠瞪了他一眼。


    這家夥分明是借機報複。


    “哪裏哪裏!徐某在邸舍,還多多承蒙褚掌櫃和褚少郎照顧。”


    徐鉉客氣地揖禮,熱情地邀他們落座。


    叫來堂倌吩咐上菜,徐鉉又親自起身為潘美倒茶。


    徐鉉暗中觀察,發覺這褚美雖然滿臉胡茬,髯須垂胸,但實際年歲似乎並不大。


    泰和樓的雅間都是圓桌擺設,潘美毫不客氣地坐上正對門的主位,粗聲笑道:“之前徐鎮長在涇州生活小報發表文章時,某就注意過你,沒想到時隔不久,徐先生就當上了鎮長,當真是可喜可賀呀!


    今日來得匆忙,未曾備下賀禮,待來日,徐鎮長走馬上任之際,某再派人送去禮物!”


    徐鉉慚愧地道:“褚掌櫃好意,徐某心領了,隻是這鎮長一職,實在受之有愧,但願能不負溫縣令重托,不負農墾區近千戶百姓期望,兢兢業業履職,配合節度府統籌大計,按時按量完成糧食生產重任!”


    潘美一拍桌子,徐鉉嚇一跳,隻見潘美粗魯嗓門嚷嚷道:“徐鎮長說得好!我涇州就需要徐鎮長這般,一心為民,能幹實幹的人才!”


    朱秀勉強笑道:“徐先生莫怪,晚生這位長輩,一向不拘小節,說話嗓門大了些,若有冒犯之處,先生無需放在心上。”


    朱秀伸腿在桌子下踢了潘美一腳,提醒這廝千萬不要用力過猛,演得太過浮誇了些。


    潘美卻是演上頭,恍若未覺,瞪大眼將徐鉉打量個遍,忽地道:“徐鎮長隻怕不是第一次做官吧?聽說你是南邊來的,之前在何處高就啊?”


    徐鉉有些尷尬,沒想到這位褚掌櫃說話如此直接。


    潘美和朱秀將徐鉉的反應看在眼裏,相視一眼,心中有數。


    潘美大咧咧地道:“我這人向來直截了當,徐鎮長不要見怪。若是不方便說也不要緊,誰還沒點隱私過往。如今徐鎮長來到涇州,又做了我彰義軍的官,也算咱們自己人。往後有事,徐鎮長隻管招唿。


    我褚....褚美別的能耐沒有,但祖上也是為彰義軍流過血拚過命的,不管是節度府還是軍中,都有不少熟人,找門路打點關係,徐鎮長找我便是!”


    徐鉉感激地道:“那就多謝褚掌櫃照顧了。”


    朱秀暗暗發笑,潘美這廝倒是把一個政治掮客的角色演出幾分精髓。


    “之前徐某請求的事,不知褚掌櫃可聽褚少郎提到過....”徐鉉試探道。


    潘美笑道:“知道知道,徐先生有族人關押在改造場,想托我找人,探探門路,把人給弄出來,是這意思吧?”


    徐鉉忙拱手道:“正是此事!”


    潘美拍著胸脯道:“小事一樁,包在我身上!”


    徐鉉大喜:“若褚掌櫃能助在下辦成此事,在下感激不盡,一定重重厚報!”


    潘美帶著幾分張狂道:“徐先生有所不知,這改造場地位特殊,縣衙管不著,鹽廠那邊也無權過問,算是自成一派,有事直接上稟節度府。


    徐先生就算當了鎮長,見了改造場管事渾和尚,那鳥人也不會多搭理你半分!


    就算你去求縣令溫仲平,那也是愛莫能助。彰義軍規矩森嚴,軍政互不統屬,改造場直屬節度府管轄,沒幾個人能插手其間。”


    潘美大拇指懟了懟自己:“放眼涇州,除了褚某人,隻怕無人敢接下這份差事!”


    徐鉉似乎被唬住了,連連作揖道:“懇請褚掌櫃為在下想想辦法。那幾位族人本沒有犯大過,按理應該可以得到寬釋,族人含冤落難,徐某卻無能為力,深感自責悔恨....”


    潘美假意思索片刻,又是嘭地拍桌子:“我想到一人,或許能解徐鎮長之憂!此人手眼通天,在彰義軍中地位不低,深受史節帥和少使君重用!


    若得此人幫忙,徐鎮長的事必定能辦成!”


    徐鉉忙道:“敢問是何人?”


    潘美神秘兮兮地笑道:“彰義軍行軍參謀,代任鹽廠廠長,陶文舉!”


    徐鉉仔細想想,恍然:“此人名字我倒也聽說過。”


    潘美咂嘴道:“隻不過陶文舉此人尖酸刻薄,喜歡刁難人,徐鎮長若是找他,一定要做好心理準備。”


    徐鉉深吸口氣,歎息道:“為了營救族人脫困,縱使千難萬難,徐某也隻能迎難而上!”


    幾名堂倌送上菜肴美酒,徐鉉熱情起身招唿:“來來!褚掌櫃、褚少郎,吃菜吃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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