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瑜看見言溫鬆拿起一把燒紅的烙鐵,招她過去道:「試試這個,不用見血。」


    烙鐵是三角的形狀,底端刻著『賤』字,是每個來過死牢的人都將在身上留下的印記。


    江瑜看著那個字,記憶一瞬間跟著燒紅的烙鐵迴到了自己前一世,寧王妃梁思燕誣陷她勾引趙朔後,將她關進柴房,在那求生不得的夜裏,梁思燕便是拿著這樣的烙鐵印在自己的臉上,她仿佛還能聞見皮肉被燒焦的味道。


    迴神時,江瑜發現這股氣味盡是來自前方,言溫鬆已經將烙鐵烙在了犯人的胸膛位置,她聽見呲啦呲啦的聲響,那人已經被燙暈了過去。


    「嘖,真不禁弄。」


    言溫鬆放下烙鐵,重新將頂端的鐵塊燒紅,看向江瑜,「夫人不想試試,替嶽母報仇?」


    江瑜沒有動彈,她恐懼於這樣的刑罰,更恐懼於此刻腳下站著的地方。她想為阿娘報仇,想要男子的性命,卻不是以這樣殘忍的方式,拿起烙鐵的每一刻,隻會讓她想起上一世的悲痛遭遇。


    江瑜轉身走了出去。


    言溫鬆黑涼如水的眼瞳中不知在想什麽,他興趣缺缺地將烙鐵放下,拿出帕子,將手上觸碰過刑具的地方仔仔細細擦了一遍,他望了一眼刑架上陷入昏迷的男子,也跟了出去。


    出了牢獄,遠遠的,他便瞧見江瑜正趴在一棵老槐樹旁幹嘔。


    江瑜聽見了身後跟來的腳步聲,緩緩捂住胸口,喘口氣,舒服點了才轉頭去看言溫鬆,言溫鬆也在看她,臉上是一慣的清冷、平靜。


    他肯定又在笑話自己過於善良。


    江瑜知道他已見慣了牢房裏的那些東西,但是她做不到。不是因為悲憫、同情,亦或令人發笑的善心,而是那些東西隨同當年的烙鐵一起,將恐懼從她的前世烙上今生。


    抹不掉。


    忘不了。


    她已經是這樣了。


    江瑜無法改變,也改變不了。


    她抿抿唇,並不想去解釋太多,輕輕垂下眼睫。


    言溫鬆從她身後走過來,將她雲鬢間歪斜的薔薇發簪輕輕推迴去,江瑜愣了一下,去看言溫鬆毫無波瀾的眼睛,他沒有言聲,隻是慢悠悠伸著手,將她淩亂的發絲一縷一縷弄好,然後拉著她上了馬車。


    小夫人是恐懼於這樣的自己吧。


    如果讓她知道自己並不是溫潤如玉的言二郎,而是一隻惡鬼,一定也會如剛才那般轉身逃離。


    江瑜坐在他懷裏,有些不舒服地將小身子動了動,她似乎很累了,隻想閉上眼睛睡一覺,隻想麻痹自己一會兒,忘記所有事情,好好睡一覺。


    阿娘說夢是甜的,睡著了,就什麽都不怕了。


    江瑜眼角緩緩滑下一滴淚來。


    言溫鬆垂眸,用指尖將它抹掉,慢慢放入自己的口中,一點點去品她的害怕與疼痛。


    真的好苦啊……


    江瑜。


    .


    次日江瑜醒來時言溫鬆照例已經上朝去了。


    寶瓶像往常一般替她梳洗幹淨,江瑜挑了件素色的衣衫穿上,用完膳,她坐上馬車去江府,要去給孫妙音守靈,寶瓶與香蕊也跟在後麵。


    江道台見她過來,望了江瑜一眼,眸色暗淡,繼續燒著手裏的紙錢,江瑜給孫妙音上了一炷香,而後板板正正坐在江道台對麵,輕輕拿著一遝紙錢,一張一張地燒著。


    炭盆裏的火苗舔舐著她的指尖,有點燙,江瑜卻仿佛沒有知覺,她任由火苗將指腹熏出一層黑色的紙灰來。


    江南帶著江瑛過來了。


    江瑛今日難得安靜一些,跟在江南旁邊,規規矩矩給孫妙音上香,江南挨著江瑜坐下,她望著火盆裏燃燒成灰燼的白紙,想起那日她給孫妙音送藥膏時的場景。


    就如她現在一般,孫妙音就是這樣跪著,一聲不吭跪在祠堂前,身後正落著雨水,雷鳴響起時,她眼裏亦是沒有任何情緒,明明她得到了父親所有的愛,為什麽還會變成這樣?她問孫妙音在怕什麽,孫妙音卻閉緊嘴巴不肯說。


    寶瓶顧忌著江瑜有孕在身,不能久跪,沒一會兒就過去把人扶起來。


    言溫鬆剛下朝,換了素衫,過來弔唁,結束後便把人一起帶迴去。


    江南瞧見他從身旁走過,幾次欲言又止,卻隻能看著言溫鬆小心翼翼把江瑜抱上馬車,然後自己也坐進去,帷幔落下,馬車緩緩前行,江南的視線不期與江瑜撞上。


    江瑜撩起車簾子看她,眸色淡淡。


    與那日在巷口雨幕下瞧她的眼神截然相反。


    江南驚覺江瑜身上似乎有什麽東西變了。


    江瑜麵無表情放下簾子,繼而去牽言溫鬆的手,將臉頰挨近他的,好好端詳他這張容易惹風流債的臉。


    言溫鬆有一雙很好看的長杏眸,瞳仁漆黑,眉眼陡峭間泛著涼意,他的鼻樑微有駝峰,卻曲線溫潤,他嘴巴稍薄,嘴角尖尖的,笑起來周圍有痞氣的笑弧。


    江瑜喜歡看言溫鬆笑,可是除了在自己麵前,他似乎從來不喜歡笑。


    難怪這樣一張臉,容易讓人感到疏離又忍不住想靠近。


    想……


    得到他。


    就像江南定親了依舊對他念念不忘,無論在花燈大賽還是春獵宴上,從不收斂自己對言溫鬆的愛意。


    「爺說這一胎是男孩還是女孩?」江瑜突然問。<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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