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王伏將太子一事推給祖梧,承澤帝必然有所動作防範,祖梧被皇帝逼迫就會盡快起兵,再由他們黃雀在後。


    而祖梧若反,第一個對付的就是祝家。


    以朱端權欲薰心,貪生怕死的性子,絕不會將皇位交給祖梧,所以他會想出一個讓三大營對付東南的嫁禍之計。


    不論最後是祖梧按耐不住下手,還是朱端使計,迴京途中祝襄遭遇敵手不過早晚之事。


    當暗衛問他是否加派人手力保祝襄時,他猶豫了。


    片刻間他想到了許多東西,比如祝襄初到涼州衛的樣子,比如祝約小時候看著祝襄垂死的樣子。


    最後他想到了金陵城三大營的將士。


    這群人不會那麽容易向祝約低頭,而祝襄一旦迴到金陵,他是會明白兒子的難處共舉大業?還是會守住骨子裏的忠君二字與他決裂帶走祝約?


    祝襄是個好人,也是個好將軍。好到與老侯爺祝豫和梁瞻世一樣墨守陳規,以君和大朝律法為天。


    當年承澤帝強要攬江軍併入三大營祝襄都沒有反駁。


    他賭不起祝襄是將忠君看得更重還是將祝約看得更重,也需要一個激起三大營鬥誌的由頭。


    於是在那日的曲靖秦王府,他最後對暗衛道,「不必了,聽天由命罷。」


    朱桯站在樹後,緩緩地攥緊了拳頭。


    一切照他所想有條不紊地進行。他答應晏聞不動祝襄,他沒有食言,隻不過是順其自然罷了。


    校場上繁星朗月,清輝被火焰染成猩紅色覆蓋在中間的人臉上。


    祝約沉默地站了一會兒,然後緩緩地往禦馬監走去,他要挑一匹最快的馬去兗州府,去親眼看一看祝襄。


    他忽然什麽都不想管了。


    籌謀算計一瞬間好像失去了意義。如今這副局麵,虎符加上祝襄,吳瑄致必然會殺進皇城了結了朱端,三大營不可能扶持祖梧,秦王奪位已成定局。


    而這一切順理成章地代價居然是祝襄的命。


    他覺得可笑,自己還念著朱端過去的好,想在戰亂中保他一命,而這位承澤帝居然毫不猶豫地殺了他的父親。


    因果報應,他隻能想到這四個字。


    昭懷太子因他而死,如今朱端殺了祝襄。世間道理有時候就是這樣莫名其妙,幾方惡人纏鬥,最後都報應都落在無辜的人身上。


    吳瑄致和一隊兵將跟在他身後,想說什麽終究沒有開口,看著他僵硬地取了韁繩,正待牽出那匹馬時,遠方忽然傳來一陣馬蹄伴隨嘶鳴。


    吳瑄致拔出刀,怒喝道,「何人闖營?!」


    有人在夜色中跳下馬,追至身前,祝約在濺起的塵泥中見到了應鬆,他身上外衣髒了皺了,像是跑沒了力氣,連滾帶爬地抓住了他。


    「小侯爺,這個......」


    應鬆離開兗州第一日宿在了鳳陽,他抱著那枚玉佩不敢入睡,直至第二日晏聞一行人緊跟著從兗州府趕來。


    他原本不明白為何晏聞匆匆追上他,直至看見一副漆黑的棺木橫陳於眼前。


    白幡素衣,親衛緘默不言,連同晏聞在內,仿佛一夜之間,所有人都變成了空殼。


    晏聞沒有和他多說什麽,隻下令速迴應天府。於是他們輪番駕車換馬,護送著棺木趕迴了金陵,原本需走一月他們隻用了二十日就入了金陵內城。


    護送的棺木的親衛已經迴了烏衣巷,他則領命來到城郊奉送那枚玉佩。


    祝約望著應鬆的素麻服,接過那枚依舊溫潤的豫字佩時,終於嘔出一口黑血。吳瑄致疾步上前拖住他,接過玉佩,年逾半百的老將在一瞬間眼底猩紅。


    「將軍呢?」


    吳瑄致捏緊了玉佩,粗糲的指腹撫摸過那個「豫」字,他沉聲又問了應鬆一遍,「將軍呢?」


    「棺木已送去侯府。」


    應鬆扶住祝約,擦了把臉上和汗混在一起塵土,哽咽道,「主子已經著手打點,讓我先帶著玉佩來見小侯爺。」


    「我迴去一趟,三大營布防就交給你了。」


    祝約強撐著沒有倒下去,他繞開應鬆和吳瑄致跨步上馬,嘴角還掛著血跡,無悲無喜道,「我去見他最後一麵。」


    烏衣巷已經掛上白幡喪幅,朱門塵封許久後再度打開迎來的是主人的屍首。


    一國元順將軍棺木頂著破曉晨光進城時隻有一隊親衛,幾個僕役。


    時辰太早,夾道旁或有好奇的早起百姓探出頭看一看這支送葬的隊伍,卻無人知道這是誰的棺木。


    晏聞走在隊伍前方。他大可以告訴百姓這是祝襄的屍身,告訴他們皇帝要以祝襄為質,最後痛下殺手,迫害功臣。


    可他也知道無人會信。


    在百姓眼中元順將軍應該在西北守住城關,就算戰死也應該是風光迴朝,皇帝親迎,滿城哀景。


    絕不會是眼前這樣悽惶蕭瑟的樣子。


    所以晏聞沒有這樣做,他拉著韁繩穿過滿城黯淡的天光,一路護送棺木至烏衣巷侯府門前,抬眼看著黑色的牌匾和落灰的青燈。


    大廈將傾,風雨欲來。


    文武百官家門緊閉,他們不可能聽不到風聲,卻無人敢在此時上門送祝襄最後一程。就算平日再怎麽要好,生死關頭,他們都不敢冒半點風險。


    一如當年趙氏起兵,滿朝文武硬是拖到秦王迴京平叛才敢冒頭假意主持著後局,又在朱端說要登基時不敢堅持己見,生怕將禍水引到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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