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擔心遠在西北的祝襄和準備一起離開的謝原,也擔心晏聞不能順利脫身。


    簷外雨水落下,他想得出神,直到宮裏的女官敲了敲臥房的門,探身告訴他到了出門接親的時辰。祝約對她點了點頭,漠然地帶上冠,往朱門前早已備好的馬走去。


    從烏衣巷北至秦王府,偌大一條空闊街道,宗族娶親看熱鬧的人不少,祝約沒有去看議論紛紛的人群,他數著地上的青磚,好像滿街鞭炮鑼鼓與他毫不相幹。


    這條路也是去往國子監的路,他走過很多次,從未想到有一天會用來接親,接的還是朱嫿。


    花轎跟在他身後,等到了一樣張燈結彩卻冷清的秦王府,祝約才如夢初醒地從馬上躍下,跟著女官進到秦王府迎壽光縣主。


    秦王坐在高堂位,右側是安燕迴的牌位,誠宜郡伯家來了人,抱著安懋站在一旁,他見到祝約時眼睛一亮,伸出手就要他抱,很快被他的母親拉了迴去。


    安鵠升道,「以後就真成了一家人了,嫿兒勞煩你多照料,她母親去得早,春山一個人拉扯嫿兒,如今也算多了重依靠。」


    他說的親昵,祝約與這位誠宜郡伯其實沒有什麽來往,所以他隻是應了一聲,女官也恰巧帶著鳳冠霞帔的朱嫿從內宅走出。


    點翠燒藍的冠冕和緋紅喜袍還算齊整,但朱嫿臉上妝容糊得左一塊又一塊,一雙眼睛腫著,看了眼祝約又看了眼朱桯,嘴巴扁了扁。


    人人都知道壽光縣主是個傻子,她揪著鳳冠的垂珠,似乎想將那頂厚重的帽子扯下來,奈何發絲勾在裏麵,稍微動一下就鑽心地疼。


    服侍的嬤嬤有些尷尬道,「縣主說重不想穿。」


    朱桯沒說什麽,他抬眼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兒,目光中有教訓的意味,果然朱嫿不再動了,委屈地看著祝約。


    廳中氣氛詭異無比,沒有哪家娶親會是這樣的情狀。一個癡傻的新嫁娘,一個沉默的新郎和各懷心思的賓客,祝約覺得自己簡直要喘不過氣來。


    大紅的囍字灼燒得他眼睛生疼,望江樓一夜過後他懼怕紅色,懼怕這種無形枷鎖壓下來的瞬間。


    他忽然想到了晏聞,今晨他去盯著長公主府了,生怕朱翊婧在婚儀上鬧出什麽亂子。


    這件事晏聞與他說過許多遍,他明白這是無奈之舉,然而在難以名狀的恐慌中他忽然希望晏聞現在就能出現,現在就能帶他走。


    喉嚨口泛起絲絲腥甜,祝約強壓住顫抖的手,勉強站直了身子。


    「時辰也不早了,你們先帶著縣主上轎,我有話與循如說。」


    朱桯終於開了口,他一向好說話又隨和,守在一邊的女官們也跟著鬆了一口氣,她們趕緊牽著不情不願的縣主走了出去,生怕她再做出什麽要命的舉動。


    朱嫿迴頭看了一眼祝約,她似乎還想扯下頭上的鳳冠,不停地擺手示意這東西極重,祝約隻好拍了拍她輕聲說一會兒就取下來,她這才跟著女官走了。


    秦王府斑駁的高牆下,藤蔓因為雨水豐沛長了滿牆,密密麻麻的有些荒涼。


    避開了前院的人群,朱桯帶著他走過去時才露出了鬆快的表情,他拂去了有些濕的落葉,讓祝約在對麵坐下,抬手斟了一杯酒。


    自上次靜明樓過後,他和朱桯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隻是再也迴不到少時那樣的信任。


    「嫿兒在鬧脾氣,跟她說今夜要住到祝約哥哥家,不迴王府,她就哭了一場,不願意換嫁衣不願意上妝,把嬤嬤都給惹急了。」朱桯垂眸一笑,他和朱嫿相貌上有幾分相似,鳳眸微垂的時候有種慈悲感。


    小時候祝約因為他麵善總覺得這位十七王叔是天底下最儒雅的君子,他喝下了那杯酒,聽他絮叨著說朱嫿。


    「從她五歲那年起,我沒想過她能有鳳冠霞帔的這一天,即便今日一切都不是真的,我也足夠歡喜。」 朱桯誠懇道,「自打入京,她從未離開過我這麽久,這三日還有勞你照顧了,往後一切,等迴曲靖,我會全部告訴你。」


    祝約明白他的意思,嫌隙不是那麽好除去,背後所謀也不是那麽好全然託付,朱桯這是給他餵了一記定心藥。


    「這幾日我請了商贏陪她,不會有事。」


    朱桯也不知在想什麽,他望向那些瘋長的藤蔓道,「循如,我沒什麽人可以信了。」


    康南長公主府,黃昏。


    朱翊婧坐在銅鏡前描著眉毛,得了封號後她鮮少住迴府邸都是住在柔儀殿,今天小定侯大婚,她才屈尊迴了這處宅子,特地穿上了一身同樣由雲錦繡成的宮裝準備去道賀。


    丫鬟端上來一壺酒放在梳妝檯邊道,「晏大人來了。」


    朱翊婧筆下一鬆,精細描繪過的麵容僵了一下,旋即她放下了青黛,望著鏡子裏自己的麵容。


    她說不上來哪裏不一樣,還是那張秀麗精巧的麵容,她盡力笑了一下,眼睛和嘴角揚起的弧度依舊柔媚明艷,然而她很快揚手將銅鏡掀翻在地。


    不一樣了,說不出是哪裏不一樣了。


    柔儀殿那夜後李晦明明處理了屍體,明明隻是一個年老低微的女官而已......朱翊婧在原地呆坐了一會兒,片刻後,她擠出一個笑,提著裙擺去了前院。


    晏聞連踏進康南長公主府都不願意,他牽著一匹黑馬站在府門前,一身素白,不像是參加婚宴倒像是參加喪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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