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父,姐姐呢?」他探頭探腦地勾著朱桯的脖子往院子裏看。


    「不許吵表姐。」安懋被安鵠升接過去遞給一旁的守著的老門房道,「去玩會兒,我與王爺敘敘舊。」


    老門房是王府舊人,哎了兩聲,又哄安懋道,「小公子隨老奴去玩會兒,姐姐一會兒就醒了。」


    安懋早慧,他也不糾纏,亮晶晶的眼睛看了看秦王又看了看自己的父親,嘻嘻鬧鬧地走遠了。


    一時間院中花榭下隻剩二人。


    安鵠升眉目已無那副溫吞模樣,他對朱桯道,「你還要藏鋒到什麽時候?」


    朱桯一愣,似是沒想到他這般直接,笑了一聲。


    許久沒迴金陵,白色高牆上被多雨的天氣氤氳出黛色的苔痕,他隨意地用袖子拂去了花榭下石凳上的潮濕灰塵,然後滿不在乎地坐下。


    負手站在一旁的安鵠升略不滿地皺了皺眉,就聽他道,「有什麽鋒芒可藏的。」


    朱桯笑得苦澀,「你瞧瞧這座王府,破的破,髒的髒,剛迴來時外頭修葺一新,裏頭連床被子都是發了黴的,嫿兒病弱我還是連夜著人去南市買了幾床鬆軟暖和的......不然咱父女倆連處落腳地都沒有,可見皇上對秦王府是個什麽想頭了。」


    「你既知他是什麽想頭,總不能一世庸庸碌碌。」安鵠升有些急了,他大步在朱桯對麵坐下,「春山,從前你在涼州多年未曾叫過一聲苦,一聲累,把那等邊境之地都治得安穩,我不信你願止步於此,就算是為了壽光縣主......」


    「我正是為了她。」朱桯打斷他的話,「她出生時就差點活不下來,後來一路多災多難,我耗盡心血才把她拉扯長大,你要我現在去奪權爭勢?真走上這條路必無法迴頭,如若我孤家寡人一個,去了也便罷了,嫿兒呢?」


    「可你不爭......」安鵠升握緊拳頭,他看著朱桯已經有霜色的鬢角,滿腔勸導化成一聲沉悶的嘆息。


    「得,反正清明後你就迴曲靖了,到時候山高水長,真就當頤養天年也好。」安鵠升垂目道,「這是這樣一來,涼州衛你也不管了麽?」


    「涼州衛怎麽了?」聽他提及涼州衛,朱桯心神微動。


    「蠻子奇襲了幾次,祝襄守城,攬江軍精兵早就併入三大營,十萬老兵能守住城關已經是盡力,他受了傷也在所難免。」安鵠升一字一句道,「皇帝不許他迴朝,前些日子啟用了京口水師的宋昶,小侯爺又是個軟性子,根本不成事......如今這朝局,你若執意棄祝府於不顧也無人說你什麽,隻是祝家到這一脈也就差不多了。」


    「我會請旨。」朱桯聽罷有些有些慌了,他道,「我會請旨......讓尋誌迴來,大不了我撐著這把老骨頭去守涼州衛。」


    「你瘋了?!」安鵠升像是嫌他腦子不靈光,「小皇帝最怕的就是你倆還有勾結,這個節骨眼上你去求他?怕不是自己把腦袋擱上斷頭台等著他來砍!再者說......他還肯放兵給你嗎?你的秦府軍遠在曲靖,全數去涼州還沒有十萬,能做什麽?!」


    朱桯坐在花榭中,一言不發地想事情,似更蒼老了幾分,安鵠升連嘆幾口氣,「不管怎麽說,江左舊臣都是向著你的,仔細琢磨琢磨吧。」


    誠宜郡伯的確是個厚道人,他掀袍離去時雖滿載失望,仍然留下帶來的衣料與枕被,一應吃穿也是全的。


    安鵠升牽著安懋的手走了。


    父子倆拜訪時間太短,朱嫿沒醒,安懋有些遺憾,他是知道朱桯清明後就要迴曲靖的,於是戀戀不捨地迴頭望了幾次。


    小孩有時能夠讀懂大人間的暗流洶湧,所以他什麽都沒問。


    朱桯站在門楣下目送他們上了馬車,見安懋掀開車簾伸出腦袋同他招手,他才對著小侄子露出一個溫厚的笑。


    伯府馬車漸漸走遠,他才覺得自己嘴角都笑得僵了。


    老門房如同鬼魅般挪到他身後,「爺,有大人在書房等您,說是宮裏急報。」


    朱桯「哎」了一聲,溫厚笑容僵在嘴角,緩緩轉身邊走邊苦惱道,「今夜倒是奇了,一個接一個上門給我找事兒。」


    老門房佝僂著背,聽他的控訴迴道,「爺,須知金陵本就是是非之地。」


    主僕去書房的路上路過東廂房,見裏頭燈還亮著,簷下有寒露低垂,朱桯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今夜挺冷的罷。」


    老門房順著他的目光去看,眯了眯眼,「爺留他一條性命,是否要做個恩?」


    「那是自然,挑兩床棉絮給他送過去。」朱桯眸中沁出冷色,「金陵地氣濕,可比西北那邊的冷難挨多了。」


    定侯府中上滿了燈。


    言過非從未見過這場麵,手忙腳亂地從鴻臚寺迴來後,又拿著晏聞的令牌和銀子在深夜挨戶敲門找大夫。


    等拖著鼻涕眼淚安頓好了一屋子人,他才抱著膝蓋在門口的石階上吸著鼻子等著。


    一個時辰過去天已經完全漆黑,才見晏府馬車踏著青石道往這邊來。


    他像是看見了救星,慌忙迎了上去,等瞧見被晏聞抱著迴來的祝約,鼻子一酸,差點就嚎啕出聲。


    小定侯從未有過如此慘狀,束發盡散,整張臉幾乎一點血色都沒,似乎是疼得哭過了,眼睫上都是濕的,單薄的身上裹著一襲被血染了一大片的黛青色官袍。


    晏聞隻剩件棉白裏衣,見言過非呆愣愣一副要開嗓的樣子,額角突突疼,他頂著半張被扇紅的臉,壓低聲音怒道,「沒死呢,別嚎喪!去找大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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