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時她常餓肚子,有次裝傻賣乖,哄得一個膳房的小太監給了幾塊點心。那小太監或許是看她和朱端可憐,後來也常常接濟,她那時太小,把人家當了恩人,心中感激。


    誰知東窗事發,宋貴妃問責,那個慈眉善目的小太監跪在那裏,一口咬定那些東西是他兄妹二人偷的。


    宋貴妃正愁找不到藉口發落他們,就有人送來了把柄。


    她和朱端都太小了,一頓板子必得去了半條命,朱端死死把她護在懷裏,惡狠狠地盯著那些行刑宮人,直到吳嬪匆匆趕來。


    吳嬪給宋貴妃磕頭,磕爛了皮肉,說子不教,母之過,要代為受罰,最後她被按上了長凳。


    朱端則跪在一旁攬著自己,渾身顫抖。


    很多年後,耳畔仍是是母親行刑時悽厲的喊聲,眼前仍是那個被她視作恩人的小太監對著宋貴妃點頭哈腰的諂媚笑容。


    真心?她半點也不信外人的真心。


    就算祝小侯爺也一樣,當年祝侯府那樣大的權勢,說關照也不過就那幾年。最後還不是說走就走去了涼州,繼續將他們母子三人留在冰冷的大內苦苦捱日子。


    後來在梅裏時遇到了晏聞,晏湖東不論才學還是樣貌都出眾得很,對她更加是百依百順。


    那時她年歲不大卻已經有了一副冷血心腸,想著金陵皇城是個吃人不吐骨的地方,晏家雖無官職,但富甲一方,最要緊的是自由,遠沒那些條條框框束手束腳。


    所以她會對晏聞笑,會哄得他高興,會不經意跟他講自己在宮中的悲慘過往。


    誰知後來朱端行了大運,白撿了個皇帝做,她也跟著成了唯一的長公主,那時她還存了幾分天真念頭,以為苦盡甘來,再無人敢踩在她頭上,也不必再去費力討好一個商賈門戶的晏聞。


    金陵高門,天下男人都將是她的裙下之臣。


    封長公主那日,她一身華美紅妝,春風得意,朱端卻告訴她,大明不定,他的皇位坐得風雨飄搖,心驚膽戰。


    恰逢此時,晏聞以頭名入奉天殿,成了天子近臣。


    一國長公主不得不為了皇兄和他的天下打算,於是她重新走到晏聞身邊,用情意絆住他,用可憐拿捏他。


    倒是晏聞這些年一如既往,就算婚事拖著不辦,也絕無二話地對她好。就這麽走著走著,她恍然覺得自己竟也生出了一點點真心,隨之而來的是滅頂的愧疚。


    晏聞看似灑脫,實則一身傲骨,她怕晏聞知曉後不要她,更怕晏聞對她失去興趣,與皇權離心。


    「姑姑。」朱翊婧輕聲喊身側的女官,滿臉憂思道,「其實要論起情誼,他和祝約是早於我跟皇兄的,也不知讓他去試探這步棋是對是錯。」


    女官在一旁聽著,不知道這和祝家的小侯爺有什麽關係,一知半解道,「晏大人這麽愛重您,什麽情意也越不過您啊。」


    「你不懂。」朱翊婧莫名有些煩躁,「若這位小侯爺是個尋常粗鄙武夫也便罷了,偏偏......」


    她有些難以啟齒,這些年祝約再怎麽藏拙韜光也藏不住那張麵孔。


    任憑誰都想不通,明明是個上過戰場,手上沾血的莽漢,曆經歸來,姿容卻仍然宛如山巔雪月下竹,一身清韻連九五至尊都被弄得五迷三道,為了防祝約有女人,竟默許傳出那等流言。


    從前她慶幸晏聞喜歡女子,不會被男狐狸精勾了魂。但見朱端對祝約強壓著自己的瘋魔德行,又接連和後宮生下兩個皇子後,她也不那麽肯定了。


    女官聽不懂她指什麽,還以為是皇上憂心定侯府叛變一事,也起了幾分擔憂,「奴婢聽說他二人一道長大,同至官學,後來才淡了交情。可世事難料,如若晏大人站到定侯府那邊,您也得提醒皇上早做準備。」


    朱翊婧聞言沉默下來,心中有陣陣不知從何而來的痛感。


    馬車往宮城走去,她突然伸手將自己平整的衣角重新揉皺,低聲道,「如若真有那日,我會親手殺了他。」


    康南長公主儀仗離開後,晏聞沒有叫廚房布菜,而是收了笑容,走迴那座花廳。


    應鬆跟在一側,看晏聞立在屏風前,疲累地嘆了口氣。


    「今日石鼓巷,我隻帶了你和兩個侍衛,你且去查一查,是誰把消息告訴長公主的。」


    應鬆這才反應過來長公主來晏府原來是興師問罪的。


    他們今日原本是去北市街找宋旵的,結果晏聞臨時改了主意才繞道石鼓巷,這麽快的消息,隻能是跟著他們的那兩個侍衛傳出去的。


    他稍有猶豫道,「敢問主子,怎麽處置?」


    畢竟是康南長公主安排的人,他不敢輕易決斷。


    晏聞在琉璃窗邊坐下,卻無心賞景,今夜朱翊婧的到來讓他生出一絲荒謬。


    若問他平生最恨什麽,那必得是脅迫和監視。


    小時候晏淩鴻對他的所作所為曆曆在目,自五歲開蒙,他無論做了什麽都會被家丁如數報上去,但凡有不合晏淩鴻心意的,都會是祠堂和責打伺候。精鐵的鞭子抽了他整整十二年,輕則皮肉青紫,重則傷入骨髓,那滋味著實撕心裂肺。


    後來祝約出麵討了長鞭並交給他,他獨自跑到靈岩山頂,用石頭把鐵鞭敲得粉碎,盡數從山上丟了下去,也是那天他深覺自己的噩夢結束了。


    年輕的晏淩鴻三十年考了無數次也沒能進士及第脫離商籍,最終認命迴了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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