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渴死的時候是什麽感覺?


    鞮紅隻覺得翳聚在她頭頂數月的濃霧盡數跌落下來,所有傷痛似滂沱雨落,砸得她肌骨生疼。


    比起疼痛帶來的清晰,被溫柔撫慰的地方卻如同灌入了粘膩濃稠的漿糊,攪得的根根細敏神經失了往日的功用。朦朧模糊間,她被摔進了夢裏,想要逃出來卻忘記了掙紮,隻能任由棉花糖一樣的雲層一團團把她裹縛起來壓在海聲鶴唳的夢境裏,水霧蒸騰,浮浪一層又一層地擊碎在她枕臥的礁石上,化作白沫映出顆顆琉璃般的光澤。


    那些碎如細珠的光影裏,浮著無數繾綣迷離的幻夢。


    鹹宜觀裏軟紅疊浪,陣陣香風拂在臉上,那媚酒朱丹將落未落的春?情,終於穩帖地熨在心口;或又見馮翼穀臨崖潮起,江風亂羅帷的書閣裏,那段拚死相抵的纏綿,終於落在實處,不再為鏡中花,水中影。


    真假虛幻,到了這個份上早已難識難辨。


    那是即將渴死的人,


    才有資格在夢裏,


    窺得一斑的海市蜃樓。


    渝辭托住懷中人的後腦勺,近乎虔誠的吻著她失而複得的珍寶。


    剛剛這人說的話一字不落落入她耳中,比那日連人帶車從山上滾下來還膽戰心驚。理不清道不明卻又激烈的情緒如一頭目眥欲裂的困獸橫衝直撞幾欲破籠而出,卻在看到對方眼裏的淚水時盡數熄滅,隻能咬著牙噙著痛,用足以將兩人的靈魂都灼痛激蕩的碾磨來訴說這段故事的初衷——


    她們,


    本就是兩情相悅。


    懷中人的淚蓄在眼眶裏倉皇兜轉,看在她眼裏,便是流轉光華。但眼眶就那麽淺,終是凝著顫著,被她不容抗拒的吻撞落下來。


    鹹鹹澀澀,含入口中,溢散在唇齒之間。


    腰被她握著,靈魂也被攢在她的手裏,明明已經握的那麽牢,可她還是怕,連唿吸都是極輕極輕的,生怕一重,就會讓這已經被點著的魂魄,散作飛灰煙塵。


    像她夢裏重複過很多遍的那樣,如飛蝶銀屑般散落在風裏,夢境無端,連一片能夠尋找的地方都沒有。


    她緊了手臂,在淚水撞下來的那一刻,與她額頭相貼。


    感受那抹溫度從相貼的額頭上一縷一縷渡進她的身體。


    懷裏擁著,心尖捧著,


    那是她的虹霞盛景,燦錦華天。


    就這樣相擁了一會兒,渝辭卻發現懷裏的人沒了動靜,急急忙忙把人放開了去確認,卻見鞮紅眼睛紅紅的,嘴也腫了,整個人失了魂似的看著自己。忽然一下,不知道被什麽嚇著了,整個人慌慌張張想要往後退,可是人還在渝辭懷裏能逃到哪去,渝辭下意識一鬆手,鞮紅整個人都往後靠了靠。


    渝辭一愣,隻見鞮紅兩隻手抱著個棉花娃娃,局促不安地縮在那裏。


    渝辭不知道這是怎麽了,剛想開口,結果卻是鞮紅先開了口:“你開開開門走路怎麽沒聲音的?!!”


    渝辭:“……”


    鞮紅說完這句話就慌了,說不上是曆經百劫千磨,也算是久別重逢,說的第一句話居然……居然……她還沒有居然出個所以然,就看見渝辭身上仿佛所有毛都炸起來了一樣,麵上更像是覆了一層寒霜。


    怎怎麽了是她說錯什麽了嗎?


    鞮紅負荷過重的小心髒顫抖得更厲害了……


    完了完了,渝辭要殺人了。


    “我現在是影後了。”


    鞮紅一怔,忽然就什麽都明白了一樣,她幾乎是本能地低下頭,心中泛酸,捏著棉花娃娃的手指根根泛白,棉花娃娃小小的身軀在她懷裏揉變了形,戴在腦袋上的小帽子也歪了邊。


    “恭喜你呀……”


    二十六年,第一次知道什麽是自慚形穢。


    她不敢看渝辭的眼睛,卻聽見渝辭的聲音:“是你送我的。”


    鞮紅:“!”


    鞮紅心頭一震,惶然抬頭,這迴看到了渝辭的眼睛,一雙平日清淩淩的鳳眸裏含著滿滿的,從未曾在戲外見過的深情。


    “我領獎的時候,穿的是你送我的禮服,戴的是你送我的項鏈,捧得是你送給我的角色榮獲的獎杯……“鞮紅終於意識到有什麽不對了,她急切又茫然:不是的,那些本就都是屬於你的,是你的努力……


    渝辭卻又吻在她頰邊,一路繾綣至她耳畔,將蓄藏了數月之久,而後輾轉倉皇的尋覓,最終又複歸懷中的愛意斟滿在那方被傷得坑窪不平的心田:“唯一缺憾的,就是那個時候,你不在我身邊。”


    手術室的大門隔斷了所有已經說盡和還未說盡的衷情,立在一堆熟悉又陌生的人群中,看著手術燈亮起,鞮紅和渝辭跟兩根木頭樁子似的杵在門口,鞮紅低著頭,懷裏抱著個小木頭樁子,渝辭被迫閉了嘴,一眨不眨盯著眼前一大一小兩根木樁子看。


    將最後一點祝福留給小芽和她的親朋之後,渝辭拉過一動不動的鞮紅,代她和小粉絲們道別。手術室外頭還有哭成淚人的小嬡和照顧她的小談,渝辭囑咐完又讓小談把小嬡先帶走,整個過程鞮紅都暈暈乎乎的,隻紅著兩隻眼睛不知在哪處神遊,也不知道渝辭是怎麽打發那麽多人的。


    最後甚至莫名其妙地上了人家的車,莫名其妙的報出地址,由著人家把自己帶迴了家。


    當真的和渝辭並肩站在車庫門前,被冷風灌一激靈的時候,鞮紅才如夢初醒。


    下一秒汗就下來了。


    她她她這是幹了什麽都!


    因為和粉絲離開的匆忙又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迴來,所以家裏的貓兒狗兒們都讓井瀾帶走照顧了。


    現在整個車庫空空蕩蕩安靜到足以發生一場不驚動任何人的謀殺,鞮紅吞了口口水,覺得氣氛有點緊張,從車上下來之後,渝辭那雙斜飛上挑本就淩厲的鳳眸裏頭就開始欻欻歘往外蹦火星子,那一股股灼人發燙的焰氣就沒從自己身上下去過。


    就很慌。


    慌張的鞮紅連開門都在哆嗦,每一片門簾卷起來的聲音都像一簇煙花,從耳膜開始炸,一路開膛破肚劃拉下來,等門簾完全卷上去以後,鞮紅已經連路都不會走了。


    車庫裏一片昏暗,隻有身後路燈昏昏慘慘地投進來,看不真切環境,反倒讓鞮紅吐出口氣。她走到小課桌邊,默默把娃娃放好,然後在床頭站了一會兒,發現自己竟然騰不出一塊地方來給渝辭坐,對著鋪疊整齊的小床和鐵皮課椅束手無策了半天,生鏽的思路終於轉了個彎,開始琢磨要不要做個飯給渝辭吃。


    於是她又走到用四隻泡沫箱搭起來的灶台前,可是拿起十九塊八毛錢從二手app淘來的小鍋,和已經蔫了吧唧的幾根青菜的時候,她又猶豫了。


    “想做什麽?”


    溫熱的氣息噴在耳後,鞮紅整個人被驚得一晃,急忙扶住灶台邊沿才勉強壓住心底慌亂。


    “我、我想……”


    “做飯?”渝辭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進來了,正站在她身後。


    鞮紅囁嚅地點頭:“嗯。”


    然後,渝辭走過來站在她身邊,籠起袖子就把鍋端走了。不一會兒便傳來水龍頭?出?水的聲音,接著灶台邊那幾根蔫了吧唧的小青菜也一並消失。


    渝辭說完那些話後就再沒開口,沉默地洗菜、切菜、倒油、下鍋、翻炒。幾乎凝固的空氣裏隻剩下鍋裏食材和油星子滋哇的聲響。


    鞮紅打開小冰箱拔掉電源,把裏頭剩下的白粥拿出來,放在熱水裏暖著,慢慢等粥變溫。


    渝辭已經炒好了菜,正在那裏轉來轉去找菜盤,鞮紅見了欲言又止,最後決定以行動來表達,直接上前連鍋端走,放在了吃飯的鐵皮課桌上。


    渝辭看了眼放在正中的鍋,和兩隻盛粥的一次性紙杯,可算明白過來。


    鞮紅和渝辭麵對麵坐著,夾著筷子的手都仿佛不是自己的了,顫巍巍地夾起一顆青菜咬了一口,忽然就像開了什麽閘門似的,味覺迴來了,觸覺迴來了,痛癢酸脹全部迴歸到觸感神經裏,一股子不知道原地待命了多久的酸澀,橫衝直撞湧上鼻頭,刺得她當即滾下兩顆淚來。


    “你迴去吧。”


    渝辭:“……迴去哪?”


    鞮紅低著頭飛快抹掉眼淚,盯著袖口處兩道深痕看,“你留在我這裏幹什麽……”


    渝辭仿佛又想說什麽,被她打斷。


    “你等了那麽久,熬了那麽久,好不容易走到現在這步……你現在幹什麽啊你……”鞮紅越說眼睛越酸脹,她抬手撐住額頭,把頭埋得更深。


    “你來幹什麽……說那些做什麽……有些話在房間裏哄哄小姑娘就好了,對其他人說什麽謊……醫院裏來來往往那麽多人……你聽你說的都是什麽……”


    眼前模糊又清晰,清晰又模糊,覆在膝上的單薄布料,已經暈開一大片濕痕,滾燙的液體仍在一顆顆收不住地往下落……


    “……我……我說的話都是哄她的,不是真話……”


    “對不起啊……我也對你說了謊……不知道今天過後外麵會怎麽說你……我,我不是故意的……連累你受苦,對不起……”


    “你走吧……別再和我扯在一起……”


    “你還待著幹什麽?……求求你走吧……”


    五指從太陽穴劃過,直?插?入抓到淩亂的發間,身體止不住顫動,就如聲嗓壓不住哀泣。


    對麵的人沉默著,很長一段時間裏,空寂的房間隻剩下她的哭聲。


    直到那一聲極低極啞的問語傳來:“你要我去哪?”


    哭聲停了一秒,下一刻,幾乎是哀求般的語句,埋沒在哭聲之中:“去演你想演的戲,做你想做的事!怎麽樣都好……你不是等了很久了嗎……為什麽……為什麽還要來問——”


    越來越洶湧的眼淚和哭聲戛然而止,有人將她一身炸起的荊棘和荊棘下竭力想要掩蓋住的柔軟悉數擁入懷中。


    鞮紅一愣,幾乎是瞬間掙紮起來,她一邊推據一邊將銳利的刀尖刺入對方的胸膛:“你幹什麽你放開我!!我一點都不喜歡你!!我求求你滾吧!!”


    “鞮紅……”


    “別叫我!!你要是把什麽都折騰沒了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你非要讓自己從高壇上跌下來看我自責而死才滿意嗎?!!!你放唔——”


    桌椅傾倒的巨響在四方空蕩的車庫裏迴漾,鞮紅茫然地睜著眼睛,瞳仁倒映出一雙染滿慍色的鳳眸。不同於病房中失而複得的情濃意切,這一次是狠的痛的,像是世間最深的罪愆染上鐵鏽味的欲,將她拋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她感到自己在不受控製的下墜。


    下墜、下墜……


    墜入深淵壑底……


    墜入無間地獄……


    而那個她親手捧上高台的人,卻向她伸出了手。


    可是她夠不著,也不想夠,那人似是急了,她卻隻是笑。


    即便身入阿鼻,能看著自己心尖上的人高坐神壇,受萬人仰看,也是心滿意足。


    可那人偏偏不聽,眼見她越落越快,竟是縱身一躍,隨她跳了下來。


    “我憑什麽不能陪著你?”


    “鞮紅……”


    “你看輕了我,也看輕了你自己。”


    萬丈焰海之下,魑魅魍魎聲中,她擁住她。


    “對不起,這麽晚才來陪你。”


    鞮紅茫然地睜著一雙眼睛,搖搖欲墜的燈泡映在她瞳中扭曲變形,世界一下子變得不再真實。她忽然不知腳下踏的何地,眼中望著何處,身上擁著何人。


    唯一清晰的是耳邊,一聲重過一聲的剖白。


    “鞮紅,有三件事,你必須要知道。”


    “第一件,篝火遊戲裏你抽到的那些問題,都是我寫的。”


    “第二件,劇寶盆錄製的那天晚上,我送你的東西是一隻機關香盒,香盒裏藏著的,是窖了二十七年的女兒紅做出來的香。”


    “第三件……”


    “還猜不到嗎?”


    壓上柔軟床榻,鼻端盈滿沉檀幽香的那刻,鞮紅徹底慌了,可是腰間的手臂卻絲毫未鬆,反而越擁越緊。


    親吻可以是演的,那這樣的事呢……?


    還未等她在混沌中尋覓到答案,渝辭已經含著她的唇,仿佛要把那句話,一個字眼一個字眼喂到她心裏。


    “鞮紅。”


    “冥昭是你的,我也是你的。”


    作者有話要說:我寫出來了,我跪了。感謝在2020-10-2119:32:24~2020-11-0416:13:2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奴熙1個;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jones1個;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唉嘿嘿、意錯林、雪花熱帶夜、百岫嶙峋、babel、氣岸遙淩、蒼藍星、白羽蘇芳1個;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糖瓜不是瓜145瓶;唉嘿嘿91瓶;啾啾50瓶;渡舛20瓶;643110瓶;電影館裏的耗子5瓶;氣岸遙淩4瓶;小花兒?、alcohol.1瓶;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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