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昭的白袍不是如霜似雪的白,也不是暈著冷月輝光的冷月白,而是那種於舊年黃昏中,從落漆斑駁的門扉後繞轉而來的一襲舊素,浮著淺淺的象牙調。


    舊年暮色舊時人。


    她本就不屬於這個人間,如一隻來不及入輪迴的幽鬼,寄居此生。


    渝辭走到跟前的時候鞮紅還有點恍惚,這種糟糕的感覺比當時演魚玄機的時候更甚,魚玄機那時候還好,渝辭親自帶著她演的也沒幾場,中間空隙大,時間長,劇情散,加上偶爾還會跟鄔澔就接不接通告的問題扯扯皮,基本兩三天最長一周也就出戲了。


    《子虛劫》這迴,她是栽的徹徹底底,每次渝辭走過來她都會產生一種迷惑,不知道這裏究竟是21世紀的拍攝片場,還是千年前那個血雨腥風的江湖。


    一開始她還會掙紮兩下,但是後來她也就躺平任碾了。管她是冥昭還是渝辭,反正太迷人,愛就愛了,如果這是一場美夢,她一點也不想醒來。


    “是不是昨晚沒睡好啊?”清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鞮紅這才發現自己居然走神了。


    渝辭抱著水杯坐在她身邊,見她迴過神來又喝了一口,才道:“不會做噩夢了吧?”


    渝辭說的玩笑話,鞮紅心中卻是一驚,心道豈止是做噩夢,簡直比做噩夢還要恐怖!


    “昨天什麽夢也沒做,睡得也挺好的,”鞮紅做賊心虛地替自己圓著謊,“看劇本看得比較晚。”


    “好用功啊。”渝辭一雙鳳眸裏含了笑,捧起水杯又喝了一口。


    昨天晚上夢裏的主人公就坐在眼前,任誰都不可能淡定得了,鞮紅緩了好一會才後知後覺觀察起渝辭今天的造型。一頭長發還是像之前那樣披在身後,隻在最下麵發尾處做個發結,但是風吹起來的時候,細碎的長發瞬間就從裏頭冒出來隨風清揚,麵頰兩側的長發明顯增多,好幾撮黏上杯口,渝辭捋了好幾下才捋幹淨。


    身上的白袍也不像之前那樣整潔,有幾處特意用針線縫出淩亂的視覺感,從胸襟處開始就濺著點點血跡,到腰封以下已經是大片大片綻放開來,叫人觸目驚心。


    可以想象,在霓裳漫天,血腥味漂浮在空中的時候,她一身白衣在風中招展,若蓮瓣輕舒,一頭烏發在風中飄零似舞。以她為軸心,血霧大規模地彌散開來,將整個江湖籠罩其中。


    想到這鞮紅又瞪了小嬡一眼,用眼神傳達內心憤怒。


    一會功夫就被瞪了好幾迴的小嬡很識相的溜走了,隻留下渝辭和鞮紅兩人。


    渝辭已經縮在厚厚的羽絨服裏閉目養神,她戲外也喜歡穿白色,羽絨服碩大一圈毛領壓在冥昭白袍上,居然出乎意料的和諧。好像一下子就從江湖客晉升為一方主公,素雅中逼出幾分清貴之氣。


    鞮紅坐在一旁心跳跟戰鼓似的,聽著身邊時不時傳來的喝水聲,咽了咽幹澀喉頭。


    鳳眸線條流暢飛揚,闔起來的時候有一種脫俗的靜謐感,鞮紅沿著那線條一路看到鬢邊,那雙闔著的眼眸驀地睜開。


    兩人對望著,來往工作人員皆成湍急流動的模糊背景,直到鞮紅額角的血流洶湧澎湃差點破皮而出,渝辭忽然破顏一笑。


    “你看著我幹什麽?”


    “我沒沒沒有啊!”鞮紅轉過頭去下意識也想喝水,卻發現自己手裏啥都沒有,趕緊就近抄起一遝劇本捂在臉上。聞著上頭傳來淺淡沉檀味,才意識到她居然是拿了渝辭的劇本!!


    渝辭瞥了眼自己被搶走的劇本:“你今天休息吧?”


    鞮紅:“啊對啊。”


    渝辭:“那你幹什麽來了?”


    鞮紅梗直脖子:“我來現場學習啊。”


    渝辭微微睜大眼睛:“好努力啊。”


    鞮紅:“……”


    鞮紅:“你說話能不能正常點?”


    不知道為什麽鞮紅就是覺得今天的渝辭陰陽怪氣。


    她這麽想的,就這麽說了。說完才發現,原來懟心上人真的可以緩解緊張,就是後坐力有點猛。


    渝辭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語出驚人:“我怎麽覺得你最近有點可愛。”


    “轟”的一下,鞮紅燒起來了。


    渝辭還故意湊過去近距離端詳:“不僅可愛,還乖了很多。都懂得叫師父了。”


    我靠!


    鞮紅一下就從座位上彈起來:“誰喊你師父了,那是岐飛鸞喊冥昭。你、你少腦補!”


    “我沒有腦補啊。”渝辭的語氣聽起來居然還有那麽幾分委屈?


    靠!冥昭上身啦?!


    鞮紅心中狂吐芬芳,忍無可忍直接破罐破摔:“難道你還指望我找你報恩啊?”


    渝辭:“怎麽你還真要報恩啊?”


    呸!什麽虎狼之詞!


    鞮紅心率瞬飆,結合起昨晚那個荒唐的夢境氣得直翻白眼差點翻到背過氣去。


    當然她是不可能氣渝辭的,氣得對象隻有自己。


    叫自己這麽沒出息,演個戲還夢上了。


    她忽然起了一個詭異的想法,渝辭該不會通曉什麽窺人夢境的妖術吧?要不然怎麽自己昨晚上做的夢,她今天表現就這麽奇怪?!她之前有這麽喜歡逗自己嗎?沒有吧?


    鞮紅這一糾結就糾結到中午放飯,渝辭領了兩份飯過來,順帶還有兩瓶百香奶綠。


    “吃嗎?”渝辭問。


    當然吃!這可是渝辭為她拿來的飯!


    鞮紅心裏這麽想著,這迴肯定是不能說的,她很矜持的點點頭,把飯盒放到自己麵前。


    渝辭這一次沒有從自己的餐具盒裏拿自己的餐具,而是把一次性筷子拆出來,一份交給鞮紅,一份留給自己。


    鞮紅在劇組裏一直都是吃營養師調配的專屬餐,這也是她為什麽能維持身材和皮膚狀態的原因之一,吃劇組飯還真沒幾次,但幾乎次次都是和渝辭一起。


    今天的劇組餐一葷三素加一湯,米粒飄香,很有人間味。


    她舀了勺湯喝下,普普通通的紫菜蛋花湯,但是和渝辭麵對麵埋頭喝,這就不普通了。


    還是因為那個叫她又羞又躁又怒的夢,讓她覺得此刻自己和渝辭仿佛是一對新婚次日的小夫妻,不發一言,把所有情緒都藏在微揚的唇角眉梢,飯菜咀嚼在嘴裏,淌出汩汩蜜意來。


    看著一頓飯吃得魂不守舍,上車都是飄著的鞮紅,小嬡覺得自己這迴不僅眼睛疼,心肝脾肺腎都跟著疼了起來。


    ***


    時間過得很快,看瑞雪兆豐年,聽片場大型機械運轉聲,不知不覺竟已到了除夕。


    原本的拍攝計劃還要多一周,這迴破天荒提前完成拍攝任務,導演和景珍都有些驚喜。更開心的就是劇組演職人員們了,今天要是拍攝順利,明天就能收拾包袱迴去,幾個航班轉下來,當天晚上就能和家人聚在一起過年。


    一場血雨腥風的終戰,竟然在一片喜氣洋洋中拉開序幕。


    導演抄起喇叭,吼得撕心裂肺。


    “給我收拾一下你們的情緒!拍不好大年初一留在劇組啃饅頭!!!”


    竹瀝等人在蒙汜長老的安排下,直接進入馮翼穀的正殿——迴生殿。


    迴生殿,是活死人肉白骨的起死迴生之意,卻鑄於殺人如麻的冥昭手下,當真荒唐。


    馮翼穀身為藥穀,建築多融於自然景觀之中,這座迴生殿無論是造價還是設計師匠心獨具,都遠比臨江聽濤的藏書閣高上幾倍。


    它是一座建造在冰洞中的殿堂,四壁幻光奪目,卻不減殿堂肅穆,叫人置身其間恍如登臨瓊瑤仙境之中。


    幾個重要配角和群演已經就位,鞮紅和天奇也各自裝扮好來到迴生殿所在的棚。


    鞮紅一到就四處尋找渝辭的蹤影,但是她找了幾個地方都沒找到,打理好的頭發容易亂,最後還是被跟妝的造型師和化妝師摁著坐在折疊休息椅上等待正式拍攝。


    坐下了還不老實,朝迴生殿主座後麵的屏風望去,那屏風極大,上麵雕著百草丹桂玉兔搗藥,不知道用的什麽材質,不僅沒有被幻色冰洞奪取光彩,卻也不至於亮麗璀璨到把主座前來來去去的工作人員掩蓋下去。


    屏風後麵是工作區之一,很多人在那裏進進出出,她不知道是不是渝辭也在那裏。


    “到最後了啊,大家都打起點精神,拍完我請客!”


    導演拿著擴音器說了一大堆慷慨激昂的話之後,隨即就是一句:“開始!”


    前麵的劇情很簡單,基本就是早就暗通款曲的蒙汜長老和竹瀝一行人,你一言我一語那戲做的比真金還真,鞮紅此時飾演的岐飛鸞,早已和竹瀝互相表明自己的立場,又以死明誌,最後又在重要關頭救了幾個對她有戒心的武林人士徹底消除了眾人的戒心,所以並沒有被挾持,而是跟竹瀝並肩站在一起,目光如炬地望著迴生殿空空如也的主座。


    這場戲中,她隻靜靜聽著,從頭到尾未發一言。


    “蒙汜長老果然收了個好徒兒啊,他年長老駕鶴仙遊,竹瀝定能不負所望,承你衣缽。”


    此言一落,屏風後一人緩步而出。


    霎時間,不止鞮紅,全場所有演員都發出一聲下意識的驚歎。


    那聲音極輕,但是迴生殿主角配角跟組演員加一眾群演,匯聚起來又被四壁反射迴蕩,那聲勢可就大了。


    繼而響起的是導演氣急敗壞的怒吼。


    “停停停!怎麽迴事啊都!重新來!”


    已經在主座上坐定的渝辭見狀先是愣住,小幅度搖了搖頭,無奈地笑了一下。


    這一笑其他人怎麽樣不知道,反正鞮紅是呆了。


    作者有話要說: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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