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導演大概是從沒有聽說過這種要求,忙讓助理準備開機器。


    “請稍等一分鍾。”


    渝辭憑多年對鏡頭的敏感,很快就配合鏡頭讓自己和衣帽架處在一個角度極佳的位置,她想了想從口袋裏掏出兩根皮筋,飛快將自己一頭緞子般的烏發折騰成兩條毛糙麻花辮,又扯開襯衣最上方兩個衣扣,故意扣成扣錯的模樣。卷起衣袖褲腿,露出纖細皓白的腳踝手腕,最後掏出一瓶深色粉底,以最快速度胡亂抹在臉部脖頸以及所有裸露出的皮膚上。


    短短一分鍾,已經渾然變成另一個人。


    渝辭對操控機器的助理比劃小腿往上,“請隻拍這部分,謝謝。”


    “以為自己誰啊。”先前那男演員此時好像已經忘了什麽下一個劇組導演在等他的事,雙臂環胸站在門口鄙夷地掃視渝辭動作,嘴角撇出句微不可聞的嘲諷。


    副導演頃刻皺了眉,雖然此時還沒有喊開機,但是這種行為已經影響到了試鏡中演員的情緒,最重要的是外麵還有一堆演員等著,劇組籌備向來時間緊任務重,浪費一分一秒都是惡劣行為。


    聽到那聲嘲諷時渝辭正拉著“老爹”的手準備開始,聞聲一愣,轉過頭去。


    副導演擰緊眉,這組演員怎麽一個賽一個的沒修養,入戲後怎麽還能打破第四維受場外影響!遂不耐煩抬起手準備讓助理趕人。卻聽到一聲憨傻之至的笑聲在房間裏蔓散開來。目光從機器上挪開,落迴那個正笑得傻不拉幾的人身上。


    那男演員意識到渝辭居然用接戲的方式迴應自己方才鄙夷的態度,連忙抽身閃到另一處。渝辭愣了一瞬,慢慢轉迴鏡頭前,臉上掛著她滿心滿肚的苦悶。她抬起手腕皺著鼻子使勁聞袖口、臂膀、肘子處的氣味,一張能掛油瓶的嘴撅的更高,神情更加苦悶。


    站在機器旁的副導演點點頭,趙大花當時正重感冒,兩鼻孔不通氣,她聞不到茅坑裏帶出的臭味。但是她知道別人是因為臭嫌她,所以臉上表現的並非疑惑而是難過鬱悶。趙大花感冒這一點他們並沒有在發下劇本後提及,而渝辭卻用細節展現,說明她不僅演技細膩入微,且在用腦子讀劇本。


    更妙的是,男演員意識到難堪走開的動作,居然也被她接上戲帶入到情景中,不突兀且合上邏輯,隻這一開場就讓選角組來了興致。


    “瘋丫頭弄撒去了!”


    副導演翻開劇本,自然而然幫她對上了戲。


    渝辭抬起一張委屈臉,張開她的大嗓門,爆發出驚天地泣鬼神的控訴,“這不是你讓俺去迭!俺去救牛咧!牛沒拉上來,俺自己也掉到那個茅坑裏頭咯……”


    兩個助理在機器後笑作一團,房間門突然打開,走進來一個帶著帽子,略有些發福的中年男人。他沒有說話就靠在門邊,房門也不關,外頭備戲的演員都湊到門邊往裏頭看,那中年男人也不管,自敞著門任人圍觀。


    副導演本欲發作,見到來人便把不爽的話咽迴肚子,出口又成了趙老爹,“走開走開!!”


    在場所有目光都看向渝辭,因為這時趙老爹要甩開趙大花了,如果是真人還有操作可能,可和渝辭搭戲的是一杆衣帽架。


    渝辭沒有半分猶疑,隻見她上半身巋然不動,小腿微微曲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那杆衣帽架踩住往前一推——


    眾人看得摸不著頭腦,隻有鏡頭後麵的副導和助理參透玄機,看到鏡頭攝取的畫麵才知道渝辭剛才的要求是什麽意思。


    她居然隻在用上半身演戲?!


    其實按照常規來講,一個演員在進入角色後,全身細胞都應該在角色體內唿吸,臉部表情、身體主軀幹以及四肢百骸都呈現的是當時角色的狀態,這才不愧為一位專業演員。


    但渝辭此舉,卻並未讓人質疑她的專業素養。


    在表演中有一種境界,就是自己全身心沉浸入角色之後,還有一雙上帝之眼。它三百六十度觀察著自身的表演,超脫世外般審度著每一個細節的處理。


    渝辭不但做到這樣,她甚至可以在上半身沉浸角色中的同時,將自己的下肢割離開來,賦予其主觀意識,身前的衣帽架仿佛藉此獲得靈魂,隨著她的動作躲閃謾罵,倒真成了偃師手中聞樂而舞與真人無異的機關人。


    眾人瞠目結舌:媽媽,我好像看見巫術了。


    ***


    這種表演在在場眾人有限的認知裏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渝辭演完,將已經抵在牆邊快被折騰散架的衣帽架拿過來,對著副導演和兩名助理點頭致意,房間內外爆出一陣掌聲。


    渝辭把衣帽架放歸原處,拿起自己的簡曆夾直接往外走。路過那男演員身邊時她頓了腳步,淡然開口:“衣帽架子,都比你演得好。”


    話音落下,頭也不迴的自眾人視線中離開。


    留下一臉五味雜陳的男演員。


    ***


    話劇舞台上向來百家爭鳴,曾有一位大藝術家的表演令渝辭耳目一新。台上一束燈光打落身影,見他三百六十度轉了一個圈便上前謝幕。渝辭看得真切,這一圈下來看似簡單實則複雜困難至極,他的每一秒每一個角度都展示一個歲月的狀態,轉完一圈即演完了一個人從一歲到百歲,出生至死的所有形態。


    而她今日,正是借鑒了其中一部分的表演方式,將自己的身體一分為二,上身下肢的靈魂被割裂開來。


    表演,絕非難事,卻也絕非易事。


    它是華山路一條,亦是可將豐富的理論和實踐搬來套去,萬花筒般逐機應變的花海無數。


    ***


    渝辭抱著簡曆夾一路目不斜視走出酒店來到那輛已經停到快長蘑菇的車邊,甫一打開車門——


    “喵嗚~~”


    一藍一碧的鴛鴦眼直勾勾盯上渝辭的眸,驚得後者瞪大一雙美目。


    “喵嗚~?”


    漂亮的白貓跟著眨巴眨巴眼睛奶甜奶甜的又叫一聲:“咪嗚~”


    貓咪落迴腿上露出主人如花笑靨,“歡迎迴來~”


    渝辭不知道怎麽形容這種感覺,就像是為了迎對外界風刀霜劍鼓出的一身硬刺,都在這一大一小的歡迎聲中軟趴下來。


    她看著眼前的一人一貓,抬起手竟恍惚著不知該去揉哪個頭。


    ***


    “咳。”渝辭側身坐在後座,小幾上鋪了厚厚一層絨毯,漂亮的白貓團在絨毯上,舒服的享受著擼毛服務,不時發出咕嚕嚕的聲音。


    渝辭瞧著憨態可掬的貓咪,忍不住出聲詢問:“你去寵物店了?”


    “沒有啊,剛剛撿的。”


    “撿的?”渝辭有些不敢置信,還有這等親人的流浪貓?


    “我剛剛為了抓它廢了不少功夫,這貓明顯被打理過,曾經也是家貓。”鞮紅將貓咪抱到腿上,揉了揉它的小耳朵,又情不自禁的抓抓貓咪腦袋上的毛。她剛剛見到貓咪時,就被它特別的眼睛顏色吸引住,它見鞮紅向它靠近,靈活的穿過馬路躲到一輛黑色路虎下,抬起小巧的腦袋,一藍一碧的眼睛裏滿是警惕。


    精致的外表同白毛上點點髒汙,叫它看上去像是位落難的貴族小少爺。


    “鴛鴦眼的貓咪都很可憐的,因為雜交變異,大多數鴛鴦眼的貓咪都不太能聽到聲音。或者是得了虹膜異色症,這種疾病會引起虹膜炎,影響它們視物的能力。”


    “這樣。”渝辭從不曾養過什麽貓狗,隻知道這類貓咪大約叫“波斯貓”,聽完鞮紅的解釋才明白這種物種的可憐之處,“那……要不要等一下它的主人?”


    “我留了些信息,如果主人有想法應該過幾天會來聯係我的。”說著她突然將貓咪抱起來,放到渝辭的腿上,看著後者明顯驚慌失措但又強裝鎮定的模樣偷笑,“不過這貓咪右側後腿有些受傷,也正生著病,我剛剛喂它吃貓糧時明顯見它餓的太慘,毛發也已經有段時間沒打理了。想來還是被遺棄的可能大一點。不過那也沒事,以後就有我們養它了。”


    “我…可沒說要養。”腿上放著團溫軟的東西,兩隻漂亮眼睛還好奇的望著自己眨巴,渝辭緊張的連手指都不敢亂動。


    鞮紅見她窘迫,根本連剛才自己打算好好賠禮道歉的事忘到腦後,故意裝作沒看見渝辭有意無意瞥來求救的眼神,“哎呀你不用擔心,我剛剛已經帶它去過寵物醫院了,幹淨得很。你看它和你多投緣呀,見我時還躲我呢!”


    微信提示音響起,渝辭聽出是來自自己口袋,看了看膝蓋上的貓咪,顫抖的手想去取手機,腿上老實半天的白團子眼疾手快一奶爪就扒在了渝辭的手背上,“啊!”


    “好了好了。”鞮紅強忍著笑,大發慈悲將小貓咪從渝辭腿上解放出來。


    渝辭看著她強忍也忍不住上揚的嘴角,涼涼出聲:“你故意的。”


    “我沒有!”鞮紅露出八顆牙齒真誠笑容,弄得渝辭無力吐槽。


    渝辭翻了個白眼,從口袋裏取出手機一看,是一條新微信,來自剛才試戲的劇組助理。


    鞮紅湊過腦袋去看,“怎麽了找你什麽事啊?”


    渝辭順手從收藏界麵找出資料點擊發送,“剛才試戲劇組的助理,讓我發份電子資料送過去。”


    “誒好事啊,他讓你發電子簡曆,是不是看中你演的啦?”


    渝辭愣了愣隨即無奈搖頭,自己怎麽好像從這位大小姐眼裏看見了當年自己的天真模樣。


    “隻是幾率大了一點,不必有什麽希望。”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0-01-3105:34:25~2020-02-0505:06:4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阿熙5瓶;意錯林2瓶;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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