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腳下,老林之中,沈馥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也沒有在野外辨認方向的能力,不敢走遠。隻是被折騰了一夜,肚子裏鬧饑荒,剛才那兩碗粥實在是不頂用。


    他折騰了一會兒,撿了些樹枝,搭了個陷阱,沒一會兒就逮了隻野兔。


    以前沒有生計時,他們姐弟三人什麽能吃的不能吃的都吃過,處理一隻野兔還是不在話下的。沈馥手腳利落,用匕首剝了皮開膛,在水邊洗幹淨,生火烤熟,沒有什麽調料,但他也不計較,三下五除二吃了個囫圇飽。


    吃時害怕折騰太久,無人照料的陸既明真的死過去了,沈馥吃得極快,上牙膛燙出了兩個燎泡,一肚子的憋屈。


    幸而,陸既明還在床上昏睡著。


    沈馥摸摸自己圓起來的肚子,又煮了一鍋粥,等到第二鍋粥也煮開的時候,陸既明又醒了,這迴他學乖了,不說話,隻看著站在灶邊的沈馥。陸既明生了一副好相貌,受了傷,臉色煞白,顯得眼珠子更黑,眉頭微微皺著,抿著嘴唇,好似有天大的委屈,眼睛裏會說話,讓人看了忍不住可憐他。


    沈馥裝了一碗,坐在窗邊,舀起一勺,吹涼了。


    就在陸既明眉頭舒展,張嘴要吃的時候,沈馥手一抬,勺子送進自己嘴巴裏。


    “這房子裏屯的該不是山泉水吧,煮的粥格外香。”


    陸既明為了不顯得自己張嘴等吃的姿態太過尷尬,連忙把嘴巴閉上,又擺出那副可憐相。眼見著沈馥要可著勁兒地為難自己,陸既明識時務極了,強撐著精神,沙啞著聲音叫道:“阿馥......”


    沈馥馬上道:“別叫太親熱了。”


    陸既明從善如流:“沈少爺。”


    沈馥慢悠悠地攪著碗裏的粥,帶著米香味的白霧蒸騰著,在房間裏蔓延著,鑽進陸既明的鼻子裏,鉤他的饞蟲。


    “叫爹也不好使。” 沈馥嘟噥道。


    陸既明能屈能伸,話趕著話,半點兒也沒有猶豫地叫道:“爺爺。”


    沈馥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過去,瞪大了眼睛看陸既明,心道,可算是知道為了一口吃的人能委曲求全到什麽地步了。沈馥轉念一想,當陸既明的爺爺好像也沒什麽好的,親爺爺都快他要被他治死。


    看陸既明一副有氣出沒氣入的樣子,沈馥真怕他有個三長兩短,也就不為難他了,舀了一勺粥,開始喂他。因他躺著,很不好喂,隻能一點一點的,等結結實實地喂完兩碗後,沈馥手都酸了,陸既明躺在床上,也累得長出了一口氣。


    他合上眼,虛弱道:“若是以後老得癱了,還不如死了痛快。”


    沈馥說道:“那可別,精心伺候你的人估計多得是,死了多虧。”


    “誰知道呢。” 陸既明小聲說道。


    沈馥少聽他說這些喪氣話,正要揶揄兩句,陸既明突然睜開眼睛,看向他,說道:“阿馥,我想解手。”


    沈馥瞪著他,不敢置信道:“您說什麽?”


    陸既明嚴肅地說道:“解手,小解,撒尿,懂了嗎?”


    沈馥差點就想把粥碗砸他臉上,沒好氣道:“您尿褲子裏吧。”


    陸既明麵無表情,氣若遊絲,好似躺在這裏行動不便的人並不是他自己:“我要是尿褲子裏了,說不得你還要給我洗褲子,不然你就得聞著味兒睡覺......”


    他一句話分了好幾段說,沈馥生怕他說著說著厥過去了,認命地站起來。在屋子裏翻箱倒櫃,居然給找出一個尿壺來,還是新的,沒人用過。沈馥拎著尿壺,站在床邊,看著直挺挺地躺著的陸既明,想死的心都有了。


    沈馥無言以對地站了一會兒,比劃了一下這個尿壺,結結巴巴地說道:“這、這玩意兒,怎麽、怎麽搞,你、我......”


    陸既明覺得自己自出娘胎以來都沒這麽窘迫過,若不是因為傷口失血,隻怕他現在臉上已經紅得跟熟透的柿子似的了。隻是他實在是憋得慌,吃了兩碗粥之後更是難受,比起被人把尿,估計尿褲子更丟人一些。


    他破罐子破摔道:“就是你幫我把褲子解了,尿壺湊過來,我自己把那玩意兒塞進去。”


    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沈馥咬咬牙,伸手替陸既明把褲子解了,尿壺湊過去,撇開頭去。陸既明平躺著,腹部是一點兒力都用不上,伸手下去。越是急的時候越出差錯,陸既明隻好小聲叫道:“趁手幫一下......”


    沈馥認命了,一手拎著尿壺,一手幫陸既明給塞進去。


    接下來的那一會兒,是陸既明一生中最漫長的一會兒,他隻覺得自己在油鍋上煎,心裏頭把章振鷺來來迴迴地鞭了十幾萬遍。沈馥倒是覺得尷尬勁兒過去了些,覺得這事兒真是怎麽想怎麽好笑,夠陸大少爺窘迫一輩子了。


    等到一切料理停當了,陸既明心力交瘁,沈馥喂他吃藥。


    喂到嘴邊,陸既明還撇了撇頭,沈馥大叫道:“我洗手了!我的大少爺,您自個兒的玩意兒您還嫌棄,我真的是......”


    吃過藥,陸既明直接昏睡過去了。


    沈馥在房子周圍又轉了轉,實在是分辨不來方向,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隻能迴去。等到入夜,陸既明都沒醒過來,一直昏睡著。沈馥實在熬得上下眼皮打架,隻能關死房子的門窗,在能進人的地方都放了些瓶罐,以作示警。


    他將唯一能防身的匕首握在手裏,躺在陸既明身側。


    到了後半夜,沈馥居然是被凍醒的。


    時值夏秋之交,入夜後,山林裏風唿唿地吹,外麵的枝葉簌簌搖個不停,好像有人在不住地絮絮低語。沈馥爬起來,把拽到地上的那張軟毯拖迴來,打算蓋到身上,一迴頭,發現躺著的陸既明情況不妙。


    正如楊翎所言,陸既明發起熱來了,皮膚一陣滾燙,嘴唇幹裂起皮。沈馥用手摸了摸他的額頭,燙手得很。


    沈馥歎了口氣,翻藥箱找出藥來,心道自己真是前世欠了他。


    藥拿在了手上,沈馥站在床邊,看著他,動作突然一停,愣了好一會兒,心裏天人交戰。


    從入平州開始,他勾引陸既明入局,卻反被拿捏住了,反陷進陸既明的局裏。一步錯步步錯,就像是靠近了漩渦,即便想抽身也不能自主,隻能被漩渦卷進去。陸既明一次次讓他和家人陷於險境,卻又沒讓他真的丟掉性命。


    自山上下來之後,他照顧受傷的陸既明,全然出於對楊翎的忌憚。


    楊翎是陸既明的心腹,定然會去而複返。沈令儀和小阿還在平洲,沈馥自己也並不認識迴去的路,貿然出逃並不是好的選擇,照顧好了陸既明還有情可講。


    但如今,陸既明受了這樣重的傷,半夜還在荒郊野外發起熱來,要是迴天乏術了也在情理之中。


    陸既明一死,他的所有籌謀也就如空中樓閣,失去了意義,楊翎還向誰賣命呢?沈令儀的行動還受誰限製呢?到時候,他們姐弟再與於維鴻周旋,合計著將小阿救出來也不遲。雖然前路未卜,但誰又知道陸既明活過來之後,又要利用他們做什麽呢?


    這時,床上陷入昏睡的陸既明並不知道自己的性命就在沈馥的一念之間。


    他似乎是燒得狠了,還說起了胡話,幹燥的嘴唇囁嚅著,好像在說著什麽,沈馥湊過去聽,卻一個字也聽不明白。


    沈馥想了又想,想了又想,幾次想要走到窗邊,將手上的藥扔出去,藥卻還是緊緊地攥在掌心。他想到第一次在醇園見麵時,在漆黑的圖書室,陸既明醉得眼神迷蒙,一副浪蕩公子的模樣,想到陸既明鋒芒畢露,用槍指著他的腦袋。


    他又想到,陸既明幾次教他開槍,雙手穩穩扶住他的手,兩人心跳唿吸節奏相合。最後,他想到的是,陸既明昨日與他分別時,篤定地對他說,不會讓你死的。


    沈馥近乎咬牙切齒地盯著他,說道:“最後,我最後再信你一迴......”


    他捏住陸既明的下頜,將藥給他灌進去。完事兒了之後,他翻出藥箱裏的酒精,按照楊翎教的方法,給陸既明不住擦拭手腳心、脖子、腹股溝等位置。等忙完了一輪後,眼看著又要日出了,沈馥把東西一扔,摸了摸陸既明的額頭,熱度好像下去一些了。


    該做的都做了,接下來就聽天由命吧,看看老天爺要不要收了這個孽障。


    沈馥先是鬆了一口氣,然後心裏又燒起了一把無名火,也不知是氣自己還是氣陸既明。


    他猛地站起來,在小房子裏左右踱步,越想越氣,幹脆迴頭,揪住陸既明的衣領,朝著昏睡不醒的陸既明給了一巴掌。清脆的 “啪” 一聲,陸既明的臉上浮起了一個紅紅的掌印,但他依舊毫無所覺。


    沈馥感覺筋疲力盡了,抓來那張軟毯,蓋在兩人身上,重新又睡去了。


    陸既明燙熱的身體像個火爐似的,沈馥不住地往他那邊靠,汲取他的溫度。昏睡中的陸既明仿佛也感覺到了沈馥身上的涼意,但他動不了,隻能徒勞地動動手指,搭在沈馥涼玉似的手上。


    新一日的陽光蓄勢待發,鳥叫蟲鳴此起彼伏,四野無人,小木屋裏的兩人,緊緊挨在一起,昏沉睡去,分享涼與熱。


    作者有話說:害,一些迴憶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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