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馥的手還在微微顫抖,他鬆開槍,猛地迴頭看向陸既明,目光如電,驚疑不定。


    陸既明伸手扯開襯衣的幾顆紐扣,鬆了領口,抄起散落的額發,靠坐在駕駛座上。摸出一根煙,劃亮火柴點著,悠悠地吐出來一口。他抬眸看向定定盯著自己的沈馥,煙模糊了他的眼神,他問:“怎麽?嚇著了?”


    沈馥還是沒說話,他感覺到後背一陣濕,那是剛才出的汗。


    陸既明朝他伸出手去,仿佛要碰他的臉,沈馥下意識一偏頭躲過,眼睛還是盯著陸既明,一雙桃花眼水光瀲灩。陸既明失笑,正要說話,停住了,看向窗外。


    突然,遠處又是 “砰” 的一聲槍響。


    沈馥嚇得渾身一抖,陸既明反應極快,張開手臂將沈馥一把摟過去。沈馥感覺自己的臉撞進陸既明的胸膛裏,陸既明的手臂橫在他的腦後,他聽到陸既明悶哼一聲,身體一顫,他還聽到了子彈入肉時 “噗” 的一聲,聞到了血腥味。


    陸既明中槍了,那一槍本該打入沈馥的腦袋裏。


    孟三他們趕來了,吵吵嚷嚷的一大群人,將手臂中槍的陸既明和沈馥匆忙地送迴城裏。早早有人在前頭,去醇園告知了陸重山。載著傷員的車暢通無阻地入城,一路開到醇園。之前替章振鷺治傷的西醫又被請了來,替陸既明取子彈。


    沈馥的外套上蹭到了血,暗鏽色的一灘。他把外套脫了下來,放在一邊。他被忙亂的仆傭安置在陸既明常住的房間裏,從窗戶看出去,能見到人們沉默著進進出出。


    他想趁亂離開,誰知道一打開門,就發現有人守在外麵,是秦雁。


    今天獵雁時他並沒有跟來,當時沈馥就有些意外,秦雁是陸既明最親近的隨從,基本不離身的。秦雁還是那副樣子,木著一張臉,守在門外,看著急急開門的沈馥,並不說話。


    沈馥訕訕一笑,說道:“我想去看看大少,他沒事吧,我心慌得很。”


    秦雁不為所動,連腳步都沒挪,比迴廊上的木柱子還要更木。他一板一眼地說道:“大少吩咐你在這兒等。”


    和他說也是白說,還不如和石頭說。


    沈馥沒有多費口舌,關上門坐好,喝了口冷茶,讓自己冷靜下來。


    陸既明那頭,子彈已經取出來了。傷口雖然深,但幸好沒有打中要緊的地方,西醫替他包紮好傷口,告辭離開,陸既明在床上睡了過去,眉頭簇著,因為失血有些臉色蒼白。陸重山正坐在窗邊的太師椅上,手邊放著取出來後清理幹淨的子彈。


    有人推門進來,是章振鷺。


    他的槍傷還未全好,穿著家常衣服,看上去還有些消瘦。他朝陸重山說道:“叔公,我來看看既明,聽說他受傷了。”


    陸重山並未看他,語氣似平時平緩,說出來的話卻讓人心驚。


    “看什麽,看他死了沒嗎?”


    章振鷺被他嚇著了,笑容僵硬,說道:“叔公說什麽呢。”


    陸重山看向桌上的子彈,說道:“你自己看吧。”


    章振鷺不明所以,過去拿起那枚子彈,隻看了一眼,冷汗直流。近兩年有一款投入量產的德式毛瑟手槍,但造價貴,北邊嚴一海自己的兵工廠裏仿製了一批,口徑獨特,很好認,這一枚子彈就出自嚴一海仿製的 17 式手槍。


    最要命的是,章振鷺前段時間領兵去豫北之前,暗地裏輾轉通過軍火商買了一批。


    “叔公!不是我!” 章振鷺忙道,“這也太好認了,我還不至於做這樣的蠢事!”


    章振鷺否認得真情實感,沒有半點兒摻假。他認定之前自己在豫北遭遇的兩次刺殺和陸既明脫不了關係——除了陸既明之外,還有誰欲除他而後快呢。這一迴陸既明去落雁灘獵雁,他的確派了人,但都是輾轉雇傭的殺手,不可能露了形跡,更不可能留下這樣的把柄。


    是有別人要殺陸既明,還想趁機嫁禍給他。


    他這才後悔起來,覺得自己著急。自己的傷一直沒有大好,陸既明和章燕迴的婚事又耽擱許久,母親在他耳邊念叨多了,他才急了起來,這步棋走錯了。


    那頭,昏睡的陸既明在夢中哼了幾聲,仿佛是疼極了。


    陸重山看了一眼,站起來,說道:“既明是個不成材的,我的東西,日後還不都是歸你?我還指望你好好管教他,別讓他餓死了就行。你急什麽?”


    章振鷺本以為這迴定撈不著好,誰知道陸重山高高抬起輕輕放下。他搞不清楚老爺子心裏怎麽想的,嘴上還欲辯解,陸重山卻不聽了,背著手走了。章振鷺把那枚子彈攥在手心裏,迴頭憤恨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陸既明。


    不過是個草包而已,這年頭早已經不興說什麽三代單傳,子承父業了,誰的槍杆子硬,誰就有話事權。


    章振鷺收迴目光,連忙跟在陸重山身後出去。


    躺在床上的陸既明緩緩睜開眼,麻藥漸漸過去了,肩上的傷處疼得厲害。他忽略掉肩膀上的疼痛,開始默默地在心中梳理這一件件事情,仿佛那是別人的肩膀。


    章振鷺中槍後迴平洲養傷,眼見著傷都好了大半了,陸重山都沒朝北邊發難。他不是這麽大方的人。陸重山沒有追究,那就意味著,這是他自己做的。


    陸重山已經容不下這位僭越的 “少帥” 了。


    章振鷺卻反而記恨了自己,要趁獵雁這一日偷襲,陸既明將錯就錯,替章振鷺加了一把火。唯一的意外是,這枚由秦雁射出的子彈本來是應該打進沈馥的腦袋裏,這樣,他既不用受罪,又有了最正當的理由和章振鷺反目成仇起來。


    陸重山就是要看他們倆鬥起來。


    陸既明看著帳頂,冷冷一笑,心想,前朝都覆滅了這麽久,皇帝也被趕下台了,陸重山反而真把自己當成 “土皇帝” 了,搞起製衡這一套來,這老不死的。


    又有人進來了,是沈馥,秦雁跟在他後麵,按照著陸既明的意思,將他送過來。


    陸既明裝作剛醒的樣子,好整以暇地看向沈馥。沈馥臉上滿是真心實意的擔心,坐在床沿上,仿佛怕碰疼了似的,輕輕地握住陸既明的手,皺著眉頭,問道:“疼嗎?”


    陸既明看著他,腦子裏還記著在車上,開槍後,他看過來的那一眼。


    那雙桃花眼不再是多情的,沒有輕浮和柔煦的笑,反而是如電如光,如寒芒似的銳利,帶著驚疑和探究,直直地刺到他身上。


    那一眼,看得陸既明很興奮。


    就像見到了栓在樹邊的護食惡犬,正等待他馴服。再說了,馴服了的狗,好用的地方還多著呢。


    就這樣,電光火石間,他改了主意,擋住了那顆子彈。


    他反手握住沈馥的手,委屈地說道:“疼得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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