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肅靜,陷入一片長久的沉默。


    「……」


    終於,角落有小幅度的騷動,似乎有人罵罵咧咧,亂了好一陣子。


    士卒又壓著人上前:「指揮使!有三個藏在天樑上的女子送來了個人。」


    他口中的上麵目猙獰,頭發幹枯,麵色枯瘦如厲鬼:


    「將軍!就是這人,我見過他,他就是那勞什子太守!就是他下令吃了城中所有的女人和孩子!!」


    聶讓側目,那中年人兩股戰戰,臉色都白了,明明是個男人,卻被憤怒的農婦死死扣住身體:「是他。」


    「不是我!不是我!」見他手中刀又出鞘,對方退了半步,原來所戰位置,留下一道黃白之漬,騷味捲來。


    「不,不,你不能殺我,我還可以替殿下做事,當時有些誤會,我……」


    他聲音戛然而止,好似被人按下某種機關。


    隻見麵前青冥衣的頭目手起刀落,刀刃寒光一閃,如同切菜一般,鮮血飛濺,聶讓好似完成一項任務,又像除了一根刺,冷笑一聲。


    左右上前,識趣得將對方的頭顱裝在匣子裏,迴首示意:「指揮使,可要送到西京殿下那邊兒去?」


    絞殺叛黨,這可是大功一件。


    聶讓搖頭,明明眼瞳難得一點柔和,說出的話卻讓人不寒而慄:「血腥氣太重,會衝撞了主…殿下,丟了餵狗。」


    「是。」


    他似乎想到了誰的交代,低聲:「不可傷城中人。開倉,放糧。」


    *


    開陽七年,趙舉兵北上,勢如破竹。


    由聶讓所領崤函道行軍,在關內與武安軍匯合,南趙軍馬正式接管關內平原,聶讓整合兵力,與趙羽暫歸西京,預由此向東北方向出發,劍指不過百裏之外的北周燕京。


    滿朝皆震。


    同樣震驚的還有北周王朝,宇文執看著手中文案,麵色並不改,好似這外界世道如何,皆與自己無關。


    「你們是想逃?」


    「陛下明鑑。」穆元吉上前,「南趙長公主心腸蛇蠍,假意寬宥昭羅長公主,又以不義之利誘哄我北周邊民。今關內已丟,劉賀反叛,燕京岌岌可危,不如穩妥為上,先退北漠,暫留一息。」


    宇文執不動聲色,隻是笑了聲,似有極淡的諷意。


    果然,不過兩息,又有人上前:「大右弼這話就有些不切實際了,如今靺羯已起,他們又如何能坐以待斃,任由我等迴北漠?」


    「靺羯?不過一介小國,兵力不過數萬餘眾,若悖逆盟約,打下便是了。」他嗤笑,又向上座的宇文執拱手,「趙土地肥沃,若離鄉太遠,軍心必異,他們追不到那裏。待十年之後重整旗鼓,便可捲土重來!」


    「絕不可!」又有人跳出來,「北周先祖苦心多年打下的江山,怎可輕易送給薑瑤一介婦人?!」


    「確實!還有滄水可擋,大右弼不戰而退,如今諫言,是何用心?」


    「是矣!」


    「……」


    之乎者也,滿朝的吵吵嚷嚷。


    「那麽諸卿,素問善將好戰,今元氏叛逆。」宇文執單手撐著下頷看這群人,笑了,「誰願請戰?」


    一陣沉默。


    元氏是八姓中最善戰的那個,可年前牽連宇文昭羅謀逆,元氣大傷,尤其駙馬元律,本與南趙趙羽齊名,素有南羽北律的名頭,誰成想先是被先皇借駙馬之名去了兵權不說,後來又落得問斬的下場。


    宇文執瞧著他們,仿佛在看一場充滿諷刺意味的戲折,心中冷笑。


    其實他們都知道,迴北漠是關內平原丟卻最合適的方法,可偏偏就是捨不得這中原的榮華。


    就像一棵紮根在金銀紅土裏的蒼天巨樹,外表看起來豪奢無比,可埋藏在土地裏的根部在脫離種殼紮入這裏的那一瞬間,見識了肥沃的處境,就已經變不迴去了。


    他將手裏關乎前線折案的本合起,緩緩從龍椅上起身,語氣平靜,好像感慨:「這中原確實有奇異的能力,短短數十年,竟叫我滿朝貴族,再無一人能上馬落雁。」


    原本就沉默的朝堂越發鴉雀無聲,隻有一片壓抑。


    「既如此。」他瞳色偏冷,「朕將親自點兵。」


    此言一出,台下隻有輕微吸氣聲,各路心懷各異者皆有,卻無一人出聲勸阻。


    隻有穆元吉麵露異色,驚了似地看向上座。


    等朝會散去,穆元吉留了下來,嘆了口氣:「先前陛下實在不該縱虎歸山。」


    指的是先前薑瑤因寒毒來燕京一事,他堂堂大右弼,竟然直到現在,才知道他們錯過了怎樣的良機。


    薑瑤不可能一聲不吭地來了又離開,或許其中還有陛下的默許。


    他到底想做什麽?


    穆元吉暗暗看著宇文執的衣擺,自覺真的從頭至尾揣摩不明白他的意圖。


    他麵前的金樽中原先盛滿的酒釀已空,似乎彰顯他的心情並不如表現的這般平靜。


    「放了又如何。」他笑,「我不在乎。」


    宇文執睨了他一眼:「元吉操勞,已經能開始教朕做事了。」


    穆元吉連忙跪下:「臣不敢。」


    「最好如此。」


    宇文執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酒,向南邊西京的方向,一飲而盡。


    *


    安西本稱西京,城內確有皇家行宮,是在前朝舊宮的基礎上簡單修繕而來,此地曾是舊朝古都,多處古道匯通,四麵環山易守難攻,本身就是必爭之地,若非如今地處兩國交接,則南趙是否要定都建康還要另說。<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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