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盤上掃落幾枚子,微微彎起唇:「久聞聖手大名,今日一見, 風度果如華佗在世。」


    他說著,又拎起黑子, 自顧自地下著,原來孫絕根本隻是坐在他對麵,未動作。


    「我應過他人,此生不會為韃靼做事。」孫絕隻是坐著, 不多言。


    「何必拒絕得這麽快?」宇文執搖頭, 「我的母親,也是漢人。我生在燕京,長在南趙皇宮, 北周又說了近十年的漢話,習了十年餘的孔孟,硬要算起來,我可並非你口中的韃靼。」


    「……」


    孫絕沉默, 未語。


    心中卻暗道, 這人好厲害的口舌。


    「聖手救了阿瑤, 我理當感激,隻是這次請你來,實在迫不得已。」他嘆息,噠噠落著子,「我這人不喜歡逼迫別人做什麽事,可此遭實屬無奈。」


    「聖手放心。」他將手裏的子放迴棋簍子,「隻要你願意將進桃島的法子交給我,我就不會為難那個孩子的性命。」


    孫絕神情有一瞬的難看,鬍子一抖:「這事情和阿骨兒無關,放她離開!」


    「這可不行啊。」宇文執搖頭,「畢竟赤蛇在她身上,這就說明那個叫做裴玉書的仙人、很中意她,不是嗎?」


    宇文執雙手交疊,靜靜看著他,輕笑出聲:「聖手可是擔心我會對蓬萊仙後人不利?放心,我隻是想拜訪一二,問他幾件事情罷了。」


    「……」


    「不過說來,阿骨兒就是南邊的那個蠱童吧。」宇文執很感慨,「阿瑤可真是厲害,南蠻萬毒教花了數十年時間,才養出來一隻百毒蠱和一個不老的蠱身聖童,居然都投了她的門下。」


    「仁義者,自有眾人追從。」孫絕哼了聲,依然坐在他對麵,麵色鐵青。


    「仁義?」宇文執輕笑,「她若仁義,湘王一家上下是如何死的?李氏滿門又是如何被查抄的?不過都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見對方又持沉默,宇文執拿起麵前血一樣紅的茶水,抿了一口,眼瞳忽的一厲:「我沒有那麽多時間,聖手當聽過我這人的形式作風,您若今日仍不將桃島的陣法述於我,那蠱童,便還是迴到她該迴的地方吧。」


    屋外,有黑影略過。


    刀刻梅花的死士進殿,半跪,拱手:「主人。」


    「直說。」宇文執半靠著椅,微微闔眸。


    「元律,已經被聶讓救走。」低下人拱手,「線人說,他當日連遮掩蹤跡都未做,駕馬就向建康方向去了。」


    宇文執笑了,又拈起一顆白子,落在腹地,提了一大片地方。


    「讓關狹道的神射手,伏好了,若是提不了他的頭,便拿自己的來抵。」


    邊上的孫絕聽得心驚膽戰。


    他確實不喜聶讓這人,但是他一心忠主,也是可圈可點。


    何況殿下如此器重對方,若真有什麽閃失,殿下大抵會極傷情。


    「聖手可是好奇我做了什麽?」退了方才的戾氣,宇文執說話一如既往地平和溫然。


    「這有的人,實在不時候帶著感情做事。」他搖搖頭,「我那傻妹妹,為了救他的情郎和孩兒,竟然和仇敵談了條件,你說可不可笑?」


    「昭羅公主…?」


    孫絕心頭陡然一跳。


    他之後和殿下有過一兩次書信來往,也聽過建康殿下那邊迎了一位特別的客人。


    他自然信殿下明斷是非,不會輕信他人,可怕就怕對方與殿下身份相同年紀又相近,能捏住殿下的喜好。


    整日打雁的人,總有可能要被雁兒啄了眼。


    而且。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殿下和從前確實有些不一樣了。


    「別緊張。」他搖頭,「她在隴州給我設了這麽大的局,又給了我這般大的驚喜,總得迴些禮吧。」


    黑子蠶食的白子的邊界,而白子卻又反咬住黑子的腹地。


    到最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難捨難分。


    他瞧著棋盤悶悶笑了兩聲,而後一口飲盡了盞中血水,閉了眼,如玉指節撫著胸口,緩了好一陣子。


    孫絕這才像是意識到什麽,輕吸了一口冷氣,抬起頭:「你也中了寒毒?!」


    「要拿到藥,總是要付出一點代價的。」


    宇文執再睜眼,冷玉眼瞳是未褪的漠然,他將手搭在指腹上的玉扳指上,唇邊依然掛笑,卻隱約發苦,「隻是不想人算不如天算,到頭來,還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


    設計武侯,迴到北周,離間父兄,自食秘藥,逼著父皇將藥和皇位都傳給他。


    機關算盡,他想讓她欠著自己一份人情,瞬時除了那隻敢犯上的小狗。


    可最後,救她性命的,是一條毒蛇,那隻敗犬,也未能除掉。


    他凝著杯中茶盞殘留的如血漬一般的鮮紅。


    難過嗎?有一點,後悔嗎?並不後悔。


    不迴來,他永遠隻會是南趙那個可憐的、需要她照拂的、隨時可以被拋棄的質子,永遠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一點機會都沒有。


    所以沒什麽好後悔。


    至少像這樣,阿瑤會一輩子記著他。


    「當然,如果她真的死了。」


    宇文執短暫地抿了一下唇,凝思了片刻,揚唇,卻極盡坦然:「那我便去陪她好了。」


    「…瘋子,你真是個瘋子!」


    孫絕的鬍子幾乎都要立起來,他行醫這麽多年,也算見多識廣,從來沒見過誰能看起來如此清醒,說出的話又總超脫常人理解範圍之外。<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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