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怪,這些從前她不屑一顧的小事,換了個人後,便覺得處處可人愛。


    聶讓半晌沉默,依然伏在她麵前。


    「怎麽了?」薑瑤狐疑。


    仍是寡言。


    「聶讓?」見他不動,薑瑤微冷了臉,「要本宮求你不是?」


    健碩的身軀微震,他再叩首:「奴不敢。」


    薑瑤總覺得哪裏不對,卻又說不上來。


    日影漸移,玄隼在碧穹自在地飛著,他坐在庭院的玉椅上,懶散隔著亭台,看水榭下結成冰的湖麵。


    北周與南趙不同,湖水冬日便會凍上厚重的一層冰,再下就是幽黑的水,她前幾日覺得新奇,想踩在上麵試試看,卻被行宮裏為數不多的宮女攔了下來。


    若是建康冬日也能結冰,倒是能省下不少夏季製冰的耗費。


    她思緒難得有些發散,出神想著建康的事務,隻聽聶讓寥寥幾下,已將自己的木像刻好,雙手遞與。


    這木像與她的像相比,不僅簡陋的多,且半跪著,與邊上放在一起,明顯是主僕。


    「重刻。」她頓然皺眉,不滿,「難看死了,你不會換個站著的樣嗎?」


    站著的,那就不是主僕,是情人了。


    聶讓跪下,微微曲著手。


    瞧著這悶葫蘆樣的性格,電光火石間,薑瑤忽的明了什麽,惱了,於是嘶聲。


    「聶讓,抬起頭來,我問你。」


    她直視那雙暗沉漂亮的黑石眼眸,很輕,卻不自覺帶著常年高座之人的氣勢,不怒自威:「你以為,你是我的什麽?」


    他將額心虔誠地貼住地麵,一字一頓:「奴是主人的刀劍,主人可以以任何形式使用奴。」


    「……」


    薑瑤聽言,微眯起眼。


    果真。


    合著這三個月來,他都在拿自己和晁行比?


    那她這一路的撩撥與妥協,他豈不是全當笑話?


    「刀劍?」


    火氣更冒,薑瑤將他的像丟在地上,啪嗒一聲摔成兩段,她見聶讓一頓,伏在地上的手微曲,似乎下意識想拿迴那隻像,於是輕輕一腳,將它斷開的腦袋踢遠了,咕嚕嚕滾在庭院門口的樹下,停住。


    「重刻。」


    她冷嗤:「你見過誰家的刀劍,能日日抱著主人睡覺?」


    「……」


    聶讓有些茫然地抬首。


    見他還懵,薑瑤咬了牙:「晁行是個什麽東西,也能和你比?本宮想拿你做日後的駙馬,你倒是先給自己身份定了性?」


    天上掉下來一塊金子砸在人頭上,很重,但隱約有些痛,可更多的是恍惚。


    就好像忽的將某個常年生活在懸崖邊緣的人拉迴地麵,第一反應仍是小心翼翼。


    許是自己聽錯也不定。


    終是沒忍住,薑瑤伸手,在他腦殼上用力敲了他三個榧子,明明說著尋人的話,語氣卻軟了:「…真是個天下第一的榆木腦袋。」


    「起來!」


    聶讓雖茫然,可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去認真履行她每一個命令,緩慢起身,薑瑤見狀,莫名就熄了怒火,有些無奈地輕嘆,忽的離他近了。


    花間露的薰香便拂過鼻翼,撓了人一下。


    有雙偏涼的玉手忽的扳住了他的下頷,撐著堅實的肩膀,仰頭,柔軟貼在他的唇。


    他忽的就再次愣住了,有一瞬被花間露的薰香迷離了本來就有些木頓的神經。


    無措,不知怎麽辦。


    「你看,就像這樣的賞賜。」直到唿吸微亂時,她才鬆開他,冷聲,「晁行從未得到過。」


    晁行。


    不是麵首,隻是為長公主吹笛子的小倌兒。


    一咬舌,聶讓眼瞳剎那恢複清明。


    隨著這個認知先緊跟而來的,不是狂喜,而而莫大的恐懼與膽顫。


    一直生活在黑暗囚牢裏的人,剎那有人揭開了遮掩日光的幕布,過於炫目的太陽隻會刺瞎人的雙眼。


    若晁行不是麵首。


    ……


    ……


    他便是犯下了重罪!


    他以一介家奴死士的身份和主人……


    不過幾息,聶讓重重後退了兩步,心神大亂,甚至天地都有幾分顛倒。


    明明他從來不會拒絕薑瑤的。


    可是最終,聶讓還是跪了下來,臉色如紙白,焦急懊悔到幾乎語無倫次:「聶讓蠢笨,不慎犯下重罪,對不起,我…」


    怎麽辦。


    該怎麽辦。


    是他誤會了主人的意思,直到剛剛!


    若是任何一人敢如此待主人,他定殺之後快。


    可是這個是自己。


    …也該殺的。


    薑瑤嗤笑,伸手擋住他欲圖握向腰際寒刀的手,直言打斷:「事情已經發生,你又在說什麽?」


    「你若是想自裁謝罪,又置本宮於何地?」她三言兩語點破他的心思,揚眉,「而且,你似乎搞錯什麽事。」


    「此事本就是我的命令。本宮說擔得起,你就是擔得起。要你做這個駙馬,你就是心不甘,情不願,也得給本宮做了。」


    她輕笑起來,卻伸手撫著他的臉:「何況,你是我的,阿讓。」


    「……」他訥了許久,因為這句話,怔怔的抬頭看著她,「奴是…主人的?」


    「是。」她勾唇,毫不講理地補充,「隻是我的,所以你無權決定自己的性命。」<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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