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讓溫馴立在她身邊,聽言,垂在腰際的手又攥了拳。


    心口,又開始疼。


    可主人有自己的堅持。


    雪終於停了。


    薑瑤摘下鬥笠,平靜地看著聶讓,頭迴和旁人說起自己的打算:「本來,除夕之後,我是打算往東渡海的。傳聞有仙人居住海上,徐公曾去那兒尋過藥。我還沒親身去過,很可惜。」


    她這足夠浪漫的一生,需要同樣一個傳奇的結束。


    聶讓未應,很長時間後,才澀聲:「奴,能帶主人返程。」


    他知道了。


    主人是天底下最尊貴最驕傲的女子。


    怎能被宇文執這種人掣肘?


    她能來北周試一次,已是底線。


    薑瑤欣慰他能理解她,一揚唇:「迴去不難,但那之前,得給宇文執送個禮。」


    厥詞都放到她麵前來了,真當她是泥捏的不成?


    她記得,宇文執母親尚在,還有一個妹妹,與肅王同胞,封號昭羅長公主。


    薑瑤微不可查地眨了一下眼,莞爾又向他笑起來:「那之後,我們就一起東行去膠州吧!」


    沿著那個蓬萊仙的傳說走,做一個行遍天下的羈客,路上或許平淡枯燥,或許做不了如話本俠客裏見義勇為的義事。


    但有他一起,這段行程,讓人期待起來。


    聶讓坐在一旁,微動下唇,忍了又忍,咬著牙,腮部微微鼓起,最後梗住喉口,竭力持住語句,隻能啞著聲顫著應了一句是。


    直到薑瑤迴到車廂為止,他還是未選擇將宇文執的話道出。


    他知道宇文執的話不可信。


    可是,可是萬一呢?


    他能做的太少,少有能做的,盡全力守好主人才行。


    離朔月,隻有兩旬。


    .


    這一路,十分平穩。


    除了第一天犯病,之後宇文執表現得很是個人樣。


    鮮少來打擾不說,偶然的打擾,也不過尋她下棋,順道聊些無關痛癢的各地民情或兩國官製異同。


    每到一座城池,他甚至興致盎然地同他們述說起當地見聞與故事,好似他們不過是來異國遊山玩水的羈客。


    薑瑤樂得見他正常,也能奈住情緒和他應付。


    而對方涉獵確實廣泛,家事國事、策論經史,雖偶有相駁,但確實能和薑瑤談到一起去。


    到燕京的前一日,蒼穹落了及膝的雪。


    聶讓站在廂外持刀駐守,他能聽見屋內的噠噠落子聲,一切的一切都像極了幼時。


    暗衛站在窗外,候著主人和宇文執說笑,聊一些他不是很懂的事情。


    第一百二十手,宇文執投子:「是我輸了,阿瑤果真厲害。」


    「曆來勝負對半,且白先,此次僥幸,你過謙了。」


    一國國君與一國長公主,雖於國有別,但身份相似,能力相近,且少有情誼,年紀相仿,連愛好都是一致。


    焉知不是另一種門當戶對。


    若非後來長武帝設計使武安侯戰死。


    或許主人會同意吧。


    「要到了。」


    麵帶病容的男子笑笑,收棋:「燕京本是古朝燕國都城,我朝重漢,除夕前有祀禮與儺戲,阿瑤要是感興趣,可以去看看。」


    宇文執確實放了楚少季離開,甚至出乎預料地,並未將薑瑤拘在行宮。


    燕京西郊行宮也確實是按趙宮規製建的,整個宮殿群華貴雍容,草木奇珍應有盡有。


    就連以解悶為名派來的婢子也是漢人,一個叫竹喜、一個叫蘭琴,一個唱的好曲兒,一個彈得好琴。


    直到一夜,一信使找上了門。


    那人右手拇指折斷,帶麵甲,身量不高,偏瘦。


    隔著宮牆,他自外向殿中射來一枚卡住信的飛鏢,速度極快,聶讓速度更快,不等銀鏢撞在柱上發出響動,徒手借勢卸力,便將那鏢取下。


    殿內,連升了七八個炭火,加上本就有地龍,熱得好似個爐子,


    竹喜、蘭琴被熱得難受,額角冒汗,完全沒注意到外麵的異動,一無所知,正唱著《西廂記》的摺子。


    「十年不識君王麵,始信嬋娟解誤人。」


    聶讓從角殿入,薑瑤看了他一眼,一笑:「咿咿呀呀調子太慢了。換了。唱曲紅拂女。」


    竹喜曖了一聲,做好手勢,眉頭一挑,有模有樣。


    「…打得上情郎紅拂女。撇得下愛寵楊司空。」


    她便聽著,伸手朝他:「阿讓,過來。」


    竹喜、蘭琴這段時日也是見過這兩人相處的,比起尋常主僕…有些不同。


    陛下那邊,似乎默許了這點,未向她們提及。


    於是,見他們有話要說,兩人相看一眼,猶豫一會,最後都識趣得退了。


    來信者不知,布帛上僅寥寥幾筆。


    大致言說仰慕趙國長公主手腕,能以女子之身治理大趙,若可以,希望日後能以此聯繫,指點晚生一二。


    薑瑤以燭火燒了帛,攔住轉身欲跟人去的聶讓:「不必跟著,我知道他的主人是誰。」


    聶讓停步,稟報:「送信的那個人,是梅衛。」


    「嗯?」


    「和州那次,奴斷過一個人的拇指,就是他。」


    薑瑤一頓,後笑了。


    有意思。


    信不說話,信差卻說了話。


    「放心吧阿讓。」她虛虛咳了兩聲,「昭羅長公主的意思是。」<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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