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麵隻有她能看到未來的神物。


    每隔月的上弦月時,銅鏡便會泛金,她可在上麵寫下字,此物將細緻呈出相關光景。


    薑瑤指節抵住下頷,好好思索了一陣,勾起一個略帶狂氣的笑。


    這次她不準備看未來軍械發展、也不欲觀田畝改製或其他。


    這是第二次,她要觀一個人的未來。


    她冷然一笑,單手穩穩持鏡,單手點指,一筆連成,書:


    ——北周長武帝蕭執


    .


    鏡麵漣漪漸漸平息,瞧見鏡中熟悉久違的人影時,薑瑤忍不住皺了眉。


    昔日宇文執做質子時與她確實關係甚切,他這張臉哪怕化成灰都認得出。


    男人清瘦,肩披黑狐大氅,白玉束冠,臉色陰白,隻是最日常簡單的裝束,手裏捧著一隻煙槍,朱紋翠飾,華貴非凡。


    仔細看清那隻煙槍,薑瑤眯了眼,不禁想笑。


    這人還真是一如既往,喜歡以舊情為名,精巧地謀求最大化利潤。


    可待瞧清楚裏麵浮現的背景後,她坐不住了。


    蕭執,或者說宇文執的背後,大團秋菊明黃花開盛麗,雁來紅艷殊若紫,朱紅宮牆壓抑天宮成一線,亭台樓閣,池水上柳蔭裊裊。朱紅門邊有一棵掛著四盞小燈籠的梅樹。


    ——正是她南趙皇宮!


    古來王不見王。一國國君出現在他國王宮,若不是被俘,那隻能是北周鐵騎南下,攻破大趙國都。


    也不對。


    照之前她所見後世之言,現在大趙絕非滅亡時機。且今趙國富兵強,何至於此?


    狐疑之際,庭內一簇精裝銀甲衛持槍橫出,槍尖立起,如一道城牆,結結實實攔住國主去路,眾衛包圍下,一人披龍袍緩慢走出。


    他頭束翼善冠,容貌清雋,瑩潤無瑕,眉宇張揚英氣逼人,聲音卻比現在沉穩成熟得太多。


    ——正是大趙那六歲登基的皇帝,薑鴻。


    薑瑤臉色放緩些。


    再去看,銀龍衛裝備精良,神情肅穆,迥然有神,不似敗軍之跡。


    鏡中,薑鴻冷聲,話語間給薑瑤一個從未設想過的道路:「文帝孤身來此,就不怕朕生擒以脅北周嗎?」


    文帝?


    宇文執的尊號長武帝,並無文字,所以…是諡號?


    薑瑤錯愕。


    活人不可能加諡,而宇文執卻好端端站在這裏。


    ——假死。


    ——還得是那種能瞞過滿朝文武,舉國上下的假死。


    蹦出來這個結論時,薑瑤感覺素來還算靈光的腦袋卡殼了。她手一抖,險些將銅鏡砸下,叫它好好看看自己在放什麽屁話。


    一國之君費勁周折讓位於人,千裏迢迢南下赴死。


    她額角一跳。


    這要是宇文執能做出來的事情,白瞎了她和對方打擂台的這麽多年歲月。


    銀甲衛麵色肅殺不善,宇文執仍不為所動,肩披厚重的黑狐大氅,手持翠珠煙槍,溫吞如舊:「寡人隻是來看阿瑤。本就沒想著迴去。」


    輕飄飄一句話觸怒了眼前皇帝,薑鴻眼眶微紅嗓音愈沉,垂於身側的手指驟然收緊,他死盯著蕭執,顯然正壓抑著怒火:「阿姊昔日待你不薄,你卻咄咄相逼計計陰損。現在她去了,你裝給誰看?」


    當初蕭執在南趙做質子時。北周貴族尚且未改姓,國姓仍是宇文。


    質子在他國總多受掣肘,雖衣食無憂可總不得自由,薑瑤幼時常混入質子宮內尋蕭執談天,也常給他帶去所需書籍。


    蕭執輕描細筆地嘲諷:「去了?可笑。不是你殺了她嗎?」


    少年皇帝沉眸不言。


    薑瑤見狀一怔。


    她記得,薑鴻應該不知她中毒一事的。


    抿唇片刻後,薑瑤沉眸恢複了一貫的可怕冷靜。


    許也合理。


    左右她性命不過兩年,世事無常,到時候發生什麽都難說,許是與鴻兒有所商議,最後拿命送大趙一程也算說得過去。


    而且……


    鏡子神異,未必無詐。


    不可以任何人或物的一麵之詞決定行動,這是最基本的警戒。


    蕭執抬頭仍含笑,臉上是病態嘲諷似的白:「寡人不知道,阿瑤什麽時候養了一個如此狼心狗肺的弟弟。」


    薑鴻已怒到極點:「你找死!」


    銀龍衛長槍應聲皆出,刷刷將蕭執圍了一圈,槍架在肩上,他卻徐徐吐出一口白煙:「阿瑤既未入皇陵,那她現在葬在何處了?」


    對方冷著臉,一句話不出,隻陰鷙地盯著他,像是考慮如何將他五馬分屍。


    蕭執側目,搖頭:「…算了。」


    瘦如寒梅的指推開一隻長槍,他任由槍尖刺破咽喉,殷紅沾染紅纓。他將煙槍放在地上,終於如支撐不住般俯下身,頭顱卻高傲揚起。


    「這是她從前和我交換的信物,她定好日後招我為駙馬,我言欠她一條性命。雖是戲說,可如今斯人已逝,我償她一條命,現在將它重還於大趙也不算違約。」


    宇文執臉色蒼白發紫,原來早已毒入骨髓,閉上眼:「便這樣吧。」


    他吐出最後一口息,畫麵開始扭曲,泛起金光,自邊緣處消散。


    畫麵僅有最後一句略顯虛弱的聲音:「我這藥煙裏,放了足量的寒毒。若不想阿瑤的心血毀於一旦,禮鼎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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