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逆主人的意思。


    高大的身軀僵硬,薑瑤不再戲弄他,一晃手中杯盞:「聖手釀了米釀。陪本宮飲些?」


    空中藥氣中確實雜著酒氣,是陳釀的酒液,聶讓猶豫再三,咬牙勸道:「…主人,身體有恙,不宜…喝酒。」


    一句話說得小心翼翼,配著略沙啞的聲線,很是好聽。


    見他憂心自己,想勸卻又不得不掂量身份的模樣,薑瑤忍俊不禁:「米釀而已本宮曉得。不過一點肺疾,聖手開過藥了,不妨事。」


    她語氣輕鬆如常,聶讓目光隱隱鬆下來。


    見他身體肌理稍稍鬆了半分,薑瑤展眉:「怎麽?擔心本宮?」


    半晌,他訥然應聲:「……是。」


    倒是薑瑤見他難得坦率,沉默了片刻,隨後輕笑。


    「本宮好得很。還是多擔心擔心你自己吧。」


    話落,她後靠在藤椅上,半合眼似在小憩,卻對著角落裏的一隻有些陳舊鞦韆出神。


    他也不再說話,隻垂下頭斂住唿吸,忍著右臂撕裂痛楚,繃起身軀,彎下腰,竭力減輕自己的存在感,藏在池中青石後,與周圍環境幾近融為一體。


    聶讓曾是暗衛營裏隱匿功夫最好的那個。


    然而,玉盞輕落桌麵,發出一聲脆響,緊接其後,是熟悉的唿喚。


    「阿讓。」


    聽她輕聲念著自己的名字,聶讓的心被高高懸起。


    想抬首看她,卻又不敢。


    月打下的影子夾雜著清香,如一場幻夢捲來。


    薑瑤不知道什麽時候披著月光走到了自己身邊。他下意識後退一步,蕩開一層水花,下頷卻被人輕柔的捧著離開水,仙人俯下身,月光憐惜泥潭底的石子,便落了凡。


    「這麽多年過去,還是個傻子。」


    作者有話說:


    感謝芒果果小天使的地雷鴨,我會繼續努力更新的!


    以及,晉江屏蔽詞彙真的出奇不意


    第6章


    ◎本宮甚是喜歡◎


    清風池,弦月鉤,梅葉搖曳。


    聶讓心底無端生出三分懼意。


    他恐這一身傷痕惹得她不快,也懼極了自己一身的血腥與塵土髒了她的衣擺。


    明明是她突然靠近,聶讓卻連連後退幾步,卻近乎要給她跪下一般。


    他最後掙紮著低頭:「主人,奴身上髒。」


    羊脂白玉般的手忽的伸出捏住他微動的兩片唇,用力不大,卻足以叫武藝深不見底的暗衛統領住嘴。


    「讓本宮瞧瞧。」


    她沉吟片刻後伸出手,指腹光潔如玉,動作卻有些輕佻,慢慢地觸到他右臂上的道猙獰刀痕:「通元十二年,從江南迴來的路上,護著本宮時被氓匪所傷。」


    冰涼劃過緊實而繃緊鼓起的肌肉,帶來一層戰慄,劃過肩胛,留在左胸心髒處,有一處淡粉創口,不深,但足見當時兇險。


    「唔。開陽元年,取賈國公密信時所留。」


    「開陽四年,也就是去年……」


    她一路向下,指腹貼在皮膚上,絲綢般的微涼觸感若即若離,聶讓實在受不住,生怕自己的身體會不由自主地做出更越矩的事情。


    頸側青筋凸起,聶讓唿吸凝滯,依然不敢望向她:「奴告退。」


    裸體裸身,他若…汙了主人的眼,是真罪該萬死。


    「你打算這樣子離開池子?嗯?」


    薑瑤好像知道他的想法,拍拍他的肩膀緩緩站起身,忽的輕笑起來,肩頭微動,額間花鈿襯得整個人越發嫵媚。


    「本宮以為,讓你領玄衛指揮的差事便會有些變化。怎麽還如從前一樣呆頭呆腦。」


    聶讓低頭不言。


    「抬起頭來。」


    他恍惚地照做,隻對上一雙通明高岸而攝人心魄的鳳眸。


    「都記著呢。」


    她收迴手,取了帕子揩拭幹淨手背方才因動作沾上的藥湯,與他坦誠一笑:「這些痕跡不難看,每一道都恰是好處。本宮甚是喜歡。」


    她說,她甚是喜歡。


    月泄千裏,庭如積水空明,沉積著泥沼,微微蕩漾著月光。


    聶讓垂在身旁入池的手動了動,又緊緊握住。


    她靠迴藤椅,見他仍立在池子裏發傻,側目:「坐迴台子上吧,跪著不難受嗎?」


    「是。」


    聶讓沉默著坐起身,精壯有力的肌肉外露,月下似一頭健碩的黑豹,蜂腰猿臂,腰肢勁瘦上掛著一點兒水珠,哪怕有夜色遮掩,也足以見出其中蘊藏的可怕爆發性。


    隻是他移開視線,似在逃避她的目光,明明和州瀕死之際他也未哼過一聲,此時總是殺意兇惡的眼角卻有一道極細的微紅。


    ……好像過頭了。


    於是薑瑤靠迴藤椅半闔上眸,重新瞧向天空月色。


    時間靜默了許久。


    聶讓不敢直視主人,隻看到餘光下的影子正對月光舉杯,像在與故人痛飲。


    或許是對戰死的武安侯,或許是對崩殂的先皇先後,又或者是謀逆被誅的湘王薑衡。


    寂冷中,月光走過了一半天。


    一壺米釀罷,薑瑤打破這份沉靜:「本宮沒問過你,進營子前原是哪兒人。」


    「奴不記得了。」他低頭。


    是哪兒人,姓甚名誰,宗族幾何,聶讓不在乎。


    他本是無根浮萍,連族別也不清,父母棄他於街頭,商人賣他於死士,隻幸少時蒙主人搭救,才有公主府這唯一一個歸處。<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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