犀沉打開包袱,離開淩雲峰前,他去雪落那裏拿了夜行衣。


    彼時夜雨還不明白犀沉的用意,現在看來,一切竟都在他的計算之中。


    夜行衣本身隻是剪裁修身的黑衣,不過和他們穿的白袍相比,在夜裏行動自然是方便多了。


    “我們這就出發?”夜雨問道。


    “等巡夜的羽林軍過去,咱們再動身。”犀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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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犀沉帶著夜雨,把陸青陽安排他們住的木板房周遭看了一圈。


    眼下,這裏沒有任何別人居住,但是空氣中那股煙酒味和汗酸味混雜的氣息,還是久久不能散去。


    這味道竟似已經刻進了木板的紋路裏。


    夜雨不覺得自己是多講究的人,但是走在這堆木板房之間,他的眉毛還是不自覺的擰在了一起。


    “這地方真的可以住人的嗎?”在看過一個尤其髒亂,似乎還有人在地上吐過一灘沒有收拾的房間後,夜雨終於忍不住了。


    “甚至比這再差的地方都可以住人。”犀沉道,“如果隻是為了活下去,你想象不到一個人能忍耐到什麽地步。”


    “可這裏是皇宮啊,皇宮裏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地方?”夜雨不解。


    “你會在意一隻螞蟻有沒有吃飽穿暖,洞穴有沒有被水淹嗎?”犀沉問道。


    “當然不會。”夜雨道。


    “會生活在這裏的人,在宮中大部分人的眼中,與螻蟻沒有什麽差別。”犀沉道。


    夜雨沒有接話了,他不知道怎麽接話,隻是有點想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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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我還有一件事不懂。”夜雨道,“我們也是為了慧妃的事而來,陸青陽理應趕快請我們去幫忙才是,為什麽反而對我們百般阻撓?”


    “因為他不是當今天子,而是羽林軍北衙統領。”犀沉道。


    “你是說,宮中出了事,羽林軍沒有作為,卻被外麵的出雲弟子搶了先的話,他們會名聲掃地?”夜雨思索了一下,道。


    犀沉點了點頭:“四大名捕再怎麽說,也是朝廷的人,我們雖有掛名,在宮中那些人看來,終究是個外人。”


    “既然這樣,不要找我們來就是了。”夜雨不忿。


    “三天時間,羽林軍和四大名捕沒找出慧妃的死因,皇上就急火火的下詔了,他怕餘浚哲不滿意,覺得他在慧妃一案上辦事不力,但羽林軍和四大名捕可不這麽覺得。”犀沉道。


    “一樁大案,三天沒有結果再正常不過,他們想是也有了些進展,又怕我們拔得頭籌,這才想盡辦法阻攔我們。”夜雨恍然大悟。


    犀沉點了點頭:“要真是由我們先發現了慧妃案子的關鍵線索,當先一位顏麵掃地的,就是這陸大統領。”


    “但是他這麽做,不怕耽誤了查案嗎?”夜雨道。


    “人都在此處,案子也每天查辦,就算是餘大將軍,難道就有把握案子幾時能理清?”犀沉道,“羽林軍和四大名捕也不是草包,給上十天半個月,總會有眉目的。”


    “那我們為什麽不直接去找當今天子說明情況,反而要偷偷摸摸的行動?”夜雨道。


    犀沉笑出了聲。


    “你若是天子,手下兩撥人事沒辦好,先天天吵吵鬧鬧,你怎麽想?”


    “我會覺得他們都是草包。”夜雨歎了口氣道。


    “且不論我們究竟能不能見到當今天子,有句老話叫‘以牙還牙’,陸青陽跟我們來陰的,我們不迴陰他一手,也說不過去吧。”犀沉道。


    當是時,太陽已完全落下,靜謐的夜色籠罩著皇宮。


    不遠處,一盞燈籠飄飄忽忽的晃過來,犀沉拍了下夜雨的肩,沉聲道:“蹲下。”


    兩人蹲在木板房下,犀沉道:“那就是巡夜的羽林軍,皇宮中共有十八班,外朝八班,內廷七班,禦花園三班,避過這一班後,我們有大概一刻鍾的時間,摸到禦花園外。”


    “妃嬪通常是住在內廷的六宮中,唯有慧妃不同,她喜歡清淨,身份又特別,皇上寵她,在禦花園內特意為她修了一座暖玉宮,她平日便住在那裏。”


    “這種消息你都知道。”夜雨驚訝道。


    “人家打探我們,我還不能打探打探人家嗎?”犀沉反問。


    這時不遠處的燭影一晃,夜雨和犀沉一並噤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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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巡夜的羽林軍並未在此耽擱太久,似乎也不屑於多看這片木板房。


    犀沉早就推斷,陸青陽不會把將他們倆安置在此的事情廣而告之,因為不管怎麽說這都是不太地道的行為,現在看來,果然如此。


    夜雨屏住唿吸,心跳的飛快,想到是在皇宮中夜行破案,他心中的興奮甚至更大於緊張。


    不多時,羽林軍手中的燈火閃爍著,消失在宮牆的拐角處。


    夜雨跟著犀沉起身,兩人在夜色中掠過石道,輕盈的翻上了第二重宮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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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宮中,外朝是天子上朝、群臣覲見之所,修築的富麗堂皇。


    內廷則是太後、皇後、諸嬪妃等生活起居之處,婉約雅致。


    過了第二重宮牆,便是閑雜人等一律禁止進入的內廷範圍,這裏雖然距離各處宮殿還有距離,步道已經明顯變窄,宮牆也更高。


    若是不了解宮內地形,一不小心便會迷失在迴環曲折的步道間,那自然是躲不開巡夜的羽林軍了。


    不過,犀沉似乎對內廷的地形了如指掌,夜雨跟著他一路走,輕鬆的避過了閃爍的燭火,也完全沒有走進死路去。


    很快,夜雨又看見了一道宮牆。


    這道宮牆看起來低矮的多,然而,守衛的等級也森嚴非常,每隔十來步,就有一位侍衛站在宮牆下。並且,這些侍衛與巡夜的羽林軍不同,各個全副武裝,想來是因為特殊的原因,才會站在這裏。


    犀沉指了指身邊的一棵樹,夜雨愣了一下,會意過來時,犀沉已經一馬當先,輕盈的沿著樹幹而上。


    他的輕身功夫很好,爬樹的時候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夜雨也依樣照做,雖然他功夫遠不及犀沉深厚,但總歸輕功頗有天賦,也成功的爬上樹來。


    其間,雖然樹葉偶爾發出簌簌的響動,但是在夏夜的風中,微弱的樹枝搖動並不會引起太多注意的。


    從這棵樹上,便可以俯瞰到宮牆這邊的全貌了。


    “那裏麵就是禦花園,也就是暖玉宮,慧妃出事的地方。”犀沉低聲道。


    “難怪會有這麽多人防守。”夜雨道。


    “說不定就是為了防著我們。”犀沉道。


    夜雨在心裏歎了口氣,他現在已經能接受犀沉這個說法了,但還是多少有些別扭。


    “我們該怎麽辦?”他問道。


    “這些人也要換班的,換班之時,就是最亂的時候。”犀沉道。


    “到那時,我們從宮牆上翻過去?”夜雨問道。


    犀沉搖了搖頭:“到那時,你從正門進去。”


    夜雨愣住了,他確實可以看到禦花園的正門,那是一個精致的月亮門,但是從正門進禦花園這種事情,犀沉現在說出來,夜雨隻會覺得他瘋了。


    “禦花園之內作為嬪妃居住之地,若非有大事,男人是不能踏足一步的,即使羽林軍也沒辦法擅自進入內苑。等到換班時,我會想辦法吸引他們一瞬間的注意力,那時你趁亂進入禦花園,到了裏麵你就安全了。”犀沉道。


    “你不跟我進去?”夜雨這才隱約明白過來。


    犀沉點了點頭:“裏麵的事情雖重大,外麵卻更容易出亂子,我可不敢交給你。”


    夜雨想再說點什麽,卻又發現沒什麽好說,反而犀沉如此的信任,讓他感覺心中一熱。


    “放心。”夜雨道,“不過我該怎麽離開禦花園?”


    “黎明是夜班與白班的侍衛交接換班之時,看守最為鬆散。”犀沉道,“禦花園中,有一個池塘,池塘的水自然不是死水,你想辦法走水路離開禦花園即可。”


    “那我們為什麽不直接從水路潛入呢?”夜雨問。


    “陸青陽必定會想到我們一旦有所動靜,水路就是第一選擇,此刻走水路潛入,九死一生。”犀沉道,“但是天光將明,一夜無人潛入,他們自然不會再嚴防死守。那時隱蔽的水路就成了最安全的一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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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正如犀沉所說,一整隊全副武裝的羽林軍出現在宮牆的對角,uu看書ww.uukanshu 戍守宮牆的羽林軍快速上前匯合。


    犀沉拍了一下夜雨的肩膀,夜雨悄無聲息的沿著樹幹滑下,這時他離月亮門隻有幾十步的距離。


    不過,明月當空,這棵樹雖然藏匿在陰影中,若是夜雨想走到月亮門前,就必定會在月光下的空地上無所遁形。


    羽林軍雖然大部分人去換班了,也還是留下了幾人值守的,難道犀沉是讓自己硬闖嗎?


    就在夜雨產生這樣疑問的時候,遙遠的宮牆對麵,忽然傳來了一聲鳥鳴,恰到好處的撕裂了夜空的寧靜。


    夜雨渾身一凜,抬頭看,樹上的犀沉不知何時已經沒了蹤影。


    犀沉竟有這般快如鬼魅的身法嗎?


    沒時間顧及這些,羽林軍已被這聲鳥鳴吸引了注意,就連看守自己這麵宮牆的幾人,也動身去向了聲音響起的方向,夜雨抓緊這刹那的機會,竄進了月亮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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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禦花園中,草木蔥蘢,山水縈繞,與外麵的肅殺氣氛迥然不同。


    暖玉宮在禦花園深處,要穿過水池上的九曲迴廊,再繞過一座假山,分開紫藤蘿垂下的花簾才能進入那個小院。


    這對夜雨來說倒是一件好事,至少在這裏發出的響動,外麵是不太能聽見了。


    然而,穿過那片花簾,踏進暖玉宮前院的刹那,夜雨便僵在原地,一動也不能動了。


    他的心髒劇烈的跳動著,後背也被冷汗浸濕。


    因為他看見了一個女人,一個一襲紅衣,長發曳地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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