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已出嫁,未來有她的夫君相伴,也許漸漸的,便會忘了他。


    隻要時間足夠漫長,沒有什麽記憶能不被人淡忘。


    徐生並不覺得冤枉。


    他甚至覺得,這樣就夠了。


    也許未來她會在某個弦月節迴想到過去,看著漫天的孔明燈,想到年少時的舊事,但那也隻是想起了。


    彼時隻會淡淡笑笑,像是蜻蜓掠過湖麵,帶起淡淡漣漪,而當漣漪散去,湖麵依舊寧靜。


    這樣也挺好。


    徐生這一輩子沒有福氣娶到她,但卻比誰都更加渴望她能安好。


    阿婆說,人和人之間的相守,是需要緣分的。


    徐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送她出嫁時,心甘情願。


    他已經是個死人,陰陽相隔,與她再無緣分,她該去尋找她自己的一生,不能被他這個死人絆住了腳,沉溺於舊事之中無法醒來。


    道理他非常明白,可真的到離別的時候,他卻又突然有了很多悲傷。


    -


    送箬弦上花轎後,徐生離開隊伍,深深目送著花轎慢慢消失在視野之中,他過了好久,才轉身,尋了個巷尾閉上眼睛,等著死亡降臨。


    他已經好好的告過別了。


    也許這一次,不再會有不願離去的執念。


    徐生這樣想著,蜷著身子,耳邊忽的傳來了聲音,周圍似乎有人。


    「安排好了嗎。」


    模模糊糊中,徐生聽見了誰的聲音,低低的,帶著幾分冷笑。


    「那是自然,已經在路上埋伏著了,放心,這趟迎親隊伍有去無迴。」


    迎親隊伍。


    箬弦剛剛踏上花轎,他心下有些不好的預感,睜開眼睛,撐著最後一口氣,聽見女聲忿忿道:


    「那醫女算什麽東西,沒爹沒娘的賤貨,憑什麽嫁給郡守家的五公子。」


    郡守家的五公子。


    徐生神色一怔,他依稀記得,箬弦此番要嫁的,正是郡守家的五公子。


    那人口中說的醫女……是箬弦!


    剎那間似有一盆涼水從頭到腳將潑的徹底,徐生拚命掙紮著想要起身,可他方才泄了一口氣,如今已經沒有力氣站起來,這個貓兒的身體早已殘破不堪,他幾次試圖站起,最後重重的跌落在地上。


    他們想對箬弦做什麽?


    徐生不安的掙紮著,外頭的人又說了些什麽,他已經聽不太清了,意識漸漸抽離身體,五感模糊,這是死亡的前兆。


    不行,不能就這麽死了。


    徐生抵禦著腦中的混沌,箬弦可能有危險。


    當他察覺到這一點時,腦海中隻有一個念頭,那便是去救她。


    好不容易盼來了結局,一切經不起再多的變故。


    徐生一次一次的站起,又一次一次的摔下,一口腥甜自胸口湧上,他悶哼一聲,吐了口血。


    疼,全身都疼。


    徐生從未有一天如此痛恨自己。


    痛恨自己的無能,死於京都辜負了箬弦,痛恨自己的弱小,魂歸故裏,卻隻能看著箬弦無數次的哭泣。


    他甚至不能去保護她,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她一次又一次身處險境。


    他什麽都不能做。


    絕望宛如潮水般湧上。


    最後一次重重摔倒在地上時,徐生一口心頭血生生迸了出來,他再也沒有力氣去做別的,心裏仿佛被淩遲一般的疼著。


    他們要對箬弦做什麽。


    徐生虛虛的望著聲音消失的方向,視線已經在不斷的模糊。


    不要傷害她了。


    徐生聽見心裏的聲音,像是有另一個自己在痛哭哀求。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箬弦抱著被褥闖入他房裏的那一天,兩人躺在軟榻上,他笨笨的抱著她,一動也不動。


    箬弦笑他是榆木腦袋,勾著他的脖子,唿吸相融,故意撩撥。


    他被她勾得憋紅了臉,唿吸急促,卻依舊抱著她,隻是輕輕抱著,始終不願踏過雷池半步。


    溫香軟玉在懷,她似乎不能理解他的固執,輕輕捏了捏他紅成血滴的耳垂,好奇的問他:「小呆子,你在想什麽?」


    他沒說話,隻是將頭埋在她的肩窩,悶悶的:「我們還沒有辦婚事,我不能委屈了你。」


    她笑他迂腐,纖纖玉指點了點他的腦門。


    他牽過她的手,虔誠的在她溫熱掌心印下一吻。


    ——他從未告訴過她,他到底有多愛她。


    愛到想給她一個最好的婚禮,讓她風風光光的成為他的妻。愛到想把最好的東西都給她,容不得旁人說她半句不是。愛到內心瘋狂的渴望,可身子卻隻是輕輕將她攬在懷裏。


    諸多愛意暗藏於心,他從未對她訴說過這份深情。他視她為珍寶,視她為心中不曾言說的瘋狂,哪怕如今化而為鬼,卻依舊念念不忘。


    可念念不忘——又有什麽用呢。


    ……


    朦朧之中,好像有人站定在了他的麵前。


    「好強的執念。」


    是個男子的聲音,徐生模模糊糊的想要動一動,可身子好似有千斤重。


    熟悉的無力感再次浮上心頭。


    徐生咬牙,用盡所有力氣,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是一身漆黑的袍。


    「還是不甘心死啊。」那人的容貌被遮在黑袍下,默默的看著他,像是有些唏噓:「生如螻蟻,真可憐。」<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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