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生氣也沒有怨懟的情緒,杜丙。」希爾頓頓了頓才繼續說道:「可他們滅了我的族群。」


    他顛三倒四地陳述著,無悲無喜,恍若一縷無意識的魂靈。


    可杜丙是明白他的,他總是明白希爾頓的,「你沒有生病,希爾頓。」他將希爾頓垂墜下來的蜷曲金發別到耳後,於是那雙有著輕顫如蝶翼睫毛的金眸才終於抬了起來。


    「你隻是長大了。」


    「沒有人的長大是像我這樣的。」希爾頓說道:「站在中央廣場的時候,沒有人束縛我的手腳,和那天下午不一樣,隻要我願意,我能讓整個風之國為我的族人們陪葬。」


    「那你為什麽沒有這麽做?」


    「...因為...」希爾頓怔怔的,好半天才苦笑著說道:「因為這裏的風信子花開得很好。」


    他站在中央廣場的時候,淡紫色的花朵將這片土地上的罪孽輕巧的掩藏,在那一瞬間,他還沒來得及想起慘敗著臉頹然倒下的族人們,就憶起了修築在飄香花海上的夜鶯劇院、鼓陣湖、皇家學院...


    他想他該是個可恥的懦夫,無法讓罪人們殉葬。


    可這也並不能成為他再度拯救這些劊子手的理由。


    不過就在剛才,他似乎有些明了了,在那女人流淚懺悔的時候。倒不是說他能被那遲到太久的道歉所輕易打動,隻是因為她提到了光明神。


    這讓希爾頓迴想起了十二歲那年被一道聖光選中的場景。


    他從夢中才得以見得的神柱旁拾級而上的時候,就見過所有隱龍族族人血淋淋的曆史了。


    「被屠戮、被驅逐。不被理解、不被接納。神的力量亦是神的詛咒。光明與黑暗相生相伴,這是隱龍一族的命運,亦是無法擺脫的使命。」在一團眩光中,光明神如是說。


    希爾頓抽了抽鼻子,將馥鬱的花香味吸進了鼻腔,填滿了整個肺部,等待著風信子的味道充盈到四肢百骸中去。


    他知道他明白了,在他繼承這般力量的時候,他身上肩負的便不再是種族與種族之間的愛恨情仇,而是一個神對普天之下的人們所負有的使命。


    不過,他不會承認他已經懂得的,他隻是個少年人,所以他還能放縱自己心口不一:「我想我隻是喜歡這裏的風信子花,我不願意毀掉它。」


    第43章


    如果問到已經是青年的希爾頓, 使命是什麽,那麽他會寬容地笑笑,然後迴答道:「那是關乎到神性的話題。」


    不過在很長也很短的歲月裏, 他甚至根本不明白什麽是神性。


    他一開始以為所謂的神性就是力量,就是驕傲和睥睨眾生的強大。可是後來才明白, 這樣的力量本身就攜帶著枷鎖, 於他的擁有者而言,這其實是一種災難也不一定。


    獸·性是穀欠望;人性是交換;神性是無條件。也正是因為這種無條件, 要求他懂得奉獻,學會寬容, 以及泯滅本是同根同源的獸·性和人性。


    說得通俗一點, 就是讓他得放下自己的仇恨, 然後給予這片大陸的生命無差別的福澤。


    這,就是光明神給予他的使命。


    這樣的命題很深奧,對於剛剛才參悟了的希爾頓而言, 他甚至覺得不可思議。是的,他能夠理解, 可仍舊覺得奇異。


    「或許光明神是要讓我成為一個怪物也不一定。」希爾頓這麽說著, 卻沒有停止手上的工作。


    「你也可以不用成為怪物。」杜丙明白他的意思, 隻是微笑著凝視著他:「你隻需要停手,然後離開這裏,這樣, 沒有人會成為你的使命。」


    「是啊。」希爾頓隨口附和著,而這讓救治所內等待救援的人們不安起來了。


    「大人...」是一個男孩兒,六七歲的模樣, 露出怯生生的表情。


    他還那麽小, 還不曾懂得關於生死這樣深奧的話題, 但他知道,如果眼前這位金發的大人停手的話,他的臉上會繼續爬滿紅黑色潰爛的瘡疤,而那會使他疼痛不已。


    可希爾頓也隻是逞逞口舌之快罷了,他輕嘖了一聲,像是很嫌棄一樣,那雙金色的眼睛卻流露出一種不太一樣的光亮。


    杜丙熟悉這種光亮,這樣剔透而易碎的鑲嵌在瞳孔中的流光,他在十年後見過,並且也曾為此感到難過。


    他沒有任何一刻比現在還要清楚,清楚未來的希爾頓究竟是怎樣長成的,而他雖然陪伴在這樣的希爾頓身邊,所有能做的,也不過是在返程的途中,將手輕輕放在他金色的發頂上,很輕很輕地撫摸著,就像撫摸一隻懨懨的貓。


    往些日子,在剛開始為風之國的居民們治療時,如果乘坐馬車在街上行駛,那麽沿街的商鋪和人家一定是門窗緊閉的,或許是因為這傳染性極強的疫病,又或許是因為某些心照不宣的恐懼。


    但現在,有零星的人影在那些原本緊閉的門窗前駐足了,他們自上而下的俯視著這個異族的少年,沉默而尷尬的。


    希爾頓掀開車內的帷幕看了一眼,就不感興趣地又把車窗掩上,靠在馬車上的神情是堪稱麻木的。


    是的,在他接受了所謂的使命之後,他就是這樣了,似乎周遭的一切已然無法牽動他的心神。不,或許這句話有些絕對了。


    還是有能夠牽動他心神的人的。比如眼前這個無知無覺地在「摧殘」他頭發,讓他心頭發酸發緊的杜丙。


    「你摸夠了嗎。」他臉上露出些惱怒的神情,頭皮處不斷傳來的瘙癢讓他煩躁不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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