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陸沐炎微微一愣,迴首看他。


    他的聲音輕柔,緩緩道:“還記得我在醫院的時候跟你說的話麽…”


    她聽著,皺眉迴想:“嗯...哪一句?”


    長乘濃密的眼睫下,眸光複雜:“你沒有元神…所以,現在得重新匯聚。”


    陸沐炎看著他的神情,帶著探究,目光尖銳:“嗯…有印象,但為何,偏偏我沒有元神?”


    見長乘隻是動了動喉結,沒有應她,她的眼底閃過一絲了然:“哦,我特殊,我懂。”


    “嗯...”


    長乘隻垂下頭,從鼻息裏擠了一個字兒,算是迴答。


    陸沐炎眨眨眼,問:“那我能知道,我是為什麽沒有元神嗎?”


    長乘無奈迴應,直視著她那清瀅的眼眸,目光同樣清澈:“…我,不願說,我也不願騙你。”


    陸沐炎聽著,但麵上卻是神色自若,絲毫沒被他這種藏著掖著的樣子憋悶到,隻是點點頭,問:“哦,那我能知道,這另一個世界,是什麽樣子?究竟是個什麽好處?”


    “呃?”


    長乘見她突然問出這話,倒是畫風突變了,一時間不知道迴什麽。


    他稍稍收了神,又繼續將早上給她留言的那段話,重複了一遍:“你過不去…就原地踏步,怎樣修行都是白費。但你若是破了這界,過得去...那可就是巨量的差距…”


    陸沐炎又點頭,眼神堅定的刨根問底:“對,我就是問,什麽差距?”


    長乘一愣,也是眨眼看了看她,兩人大眼瞪小眼地眨著,相互之間都沒說話。


    哦!哦哦!他懂了。


    此刻的陸沐炎,要的不是什麽確切的答案,也不是他極力想要掩蓋的那些真相。


    是實打實的,想要為之去奮鬥的東西,要一個清晰而又具體的實物,或者,要他長乘做一個表率,找到自己對標的清晰目標。


    長乘瞬間淺笑,薄唇勾勒著好看的弧度,接著,輕抬起手,將那扇窗關緊。


    他輕笑道:“看好了哦,有點帥的。”


    緊接著,下一秒。


    明明是門窗緊閉的,長乘那寬大的衣襟,卻被一股莫名的風牽動,微微揚起,額間沒被紮起的碎發,也柔和輕起,仙然飄逸。


    那側臉,在月下的勾勒下,輪廓分明,絡腮的薄胡上輕扯著一抹淺笑。


    緊接著,他那骨節分明的一隻手,微微輕抬,朝著陸沐炎的方向,輕點食指。


    隻這瞬間,一陣清風,像是被操控了一般,繞著彎兒地,蕩過她額間的發絲,輕引飄動。


    隨著長乘手指的方向,指間輕轉,那股清風,也繞至陸沐炎的身側,繞著她的衣襟,長袖隨舞,飄然輕搖。


    她的麵上沒有任何表情,直勾勾地看著正在操控著那股風的長乘,眼底那抹震驚,一覽無餘,暴露得徹底。


    他看著陸沐炎的反應,眼底的淺笑更濃,勾著手,那股清風,在他指尖的擺弄下,隨之跟隨。


    長乘的眸色烏黑,悠然道:“這可不值錢,簡直是太無趣的東西了,隻是給你一個能追得上的小目標,不然你覺得差距太大,也沒追的動力。那些太厲害的也不能展開,這裏畢竟不是院內,之後更好玩呢,別害怕就行。”


    良久,良久…..


    她抬眸:“行,來吧。”


    長乘眨眼,反問:“什麽?”


    陸沐炎明媚的眸子裏,一眨一眨地耀著星辰:“接下來,怎麽做,可以繼續提升,盡快進入下一個這樣的痛苦?”


    長乘的聲線,傳來一股微微的抖動:“…你,要進入這樣的痛苦?”


    陸沐炎起身,將那窗打開,夜風繼續襲來,吹動她額前的發絲:“不是說了麽,隻要邁過這樣的痛苦,就可以有巨大的變化?”


    他看向她的側臉,此刻的陸沐炎,那瘦下來後的、高挺的鼻梁下,朱唇輕啟,分明扯著一抹躍躍欲試的笑意。


    長乘動了動喉結:“…是。”


    她道:“那能疼死麽?”


    他應:“那不會。”


    陸沐炎轉身,看向長乘:“死了也行,不死就更無所謂了,來吧。”


    長乘眨眼,又眨眼,隻是看她。那劍眉下的鳳眼內,清晰可見地映著陸沐炎堅定的麵龐。


    那強烈的劇痛,隻短短幾秒,小寬暈厥,至今未醒,大高被迫逃離。而麵前的這個女孩兒,明明是手無縛雞之力,在躺著的時候,雖然是緊閉著雙眸,但那股劇痛,是實打實的,每分每秒都在煎著她的每寸皮膚。


    她雖然是看到了一些奇幻的好處,但,但她絲毫沒有提及這股疼痛究竟有多麽煎熬,也根本不提有任何緩解的辦法?


    隻是…隻是問,這麽做能不能達到她想要的?


    若能,刀山火海,雖死猶生。


    冥燁,我好像知道,你為什麽這麽篤定她能受得住了…...


    長乘的眸中閃過一絲震驚,可又有著難以掩蓋的激動,那心底漸漸升起一股止不住的讚賞,甚至隱隱透著敬佩。


    接著,他站起來,眸似深鐵,麵帶嚴峻:“小炎,我現在跟你說一些東西,會有助於你加快進入下一次這樣的痛苦,也算是加速修為...”


    陸沐炎抬首,看向比她高半個頭的長乘,眨眼問道:“哦?傳說中的靈丹妙藥?”


    長乘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道:“呃,那些玩意兒…隻能有點兒用,錦上添花吧。但我跟你說的,是底層邏輯,你一定要掌握,隻有這樣,你練出來的東西才會…更加純粹,也會讓內氣更為堅固。”


    “但是同時,我也知道,現在說這個...對你來說很困難。”


    說完,他眸內的期許,更深了。


    陸沐炎點頭:“嗯,說說看。”


    長乘盯著她,一字一句地娓娓道來:


    “你一旦姿勢起來了,進入練功的這一刻,就必須拋棄現在這些絕望的情緒,或者是任何情緒。忘記所有痛苦,也包含快樂。隻專注於“空”的這一秒,完全沉下心來,這一秒,完全的“空”。繼而從一秒,到十秒、一分鍾、一個小時、一直到一整場練功結束。”


    “接著,一直持續到你覺得沒有時間的存在,某天睜眼,世間的計時,之於你來說,隻是一個詞語而已。”


    “日月輪轉幾何?春芽已至秋收,夏夜將近冬藏。”


    “所有的丹藥還是什麽符籙,各種法器,都隻是錦上添花。首先,你得先有這個一秒的錦,將錦編織出來。這花兒,才能添得上,懂了麽?”


    說完,長乘一動不動地看著她,麵上的神色透著一股緊張。


    是,他生怕自己說的太直白,她會被這樣的難度嚇退,畢竟…那股真正的體能上的切膚之痛,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住的。


    即使她初生牛犢不怕虎地應下了,可真正實修的時候,要你一秒鍾什麽也不想,可以,但一小時呢?更別提什麽四季輪轉未曾發覺。


    甚至大多數人,連十分鍾的靜心都做不到。


    這世間紛擾,七情交織,誰能管得住自己的心猿意馬?


    尤其眼前的這個小姑娘,接二連三地經曆了這麽多事兒,要說她真能立刻的放鬆了,那反倒還不是正常人了,隻能說這個人,壓根就沒有心、沒感情、是個冷血動物。


    但陸沐炎隻是聽著,聽完,點點頭:“行,開始吧。”


    長乘的麵上閃過一絲錯愕:“現在…?”


    他猶豫地說:“那,你,你母親的...”


    她應:“你都處理好了,我放心。知道葬在哪兒就行了。”


    說著,陸沐炎的眸內清亮:“我想,和陽爺爺一樣,等有我認為的資格了,再去看她。”


    “我知道,我剛剛向你求證的時候,算是問鼎輕重,小人所為。”


    “我也考慮過,你會不會覺得傷心,明明幫我這麽多,我現在還是在質疑你?但…哪怕你什麽也不做,我也會給自己找個理由,來說服自己,跟著你給的這條路走下去。”


    她的嘴角勾著一抹自嘲的笑:“因為我現在...哈哈,除了這條路,也算是走投無路啦。但還是謝謝乘哥,不介意我這樣的私心揣測,願意實證給我看。”


    “所以,不隻是感激你,我覺得,有這個機會,我想抓住。有這個可能性,我就不能再錯失。從前說的,我活著可能是因為欠了老白什麽?還是出於對媽媽的什麽情感虧欠?都不重要了。”


    “…...無論有沒有鬼神,這樁樁件件,不管是不是指引我,還是真給我下了什麽套,都不重要。”


    她看向長乘,頓了一下,繼續道:“重要的是,我想。”


    “不是想你那些神通,也沒想過能上天入地,玄幻的東西對我來說,也不了解,我也沒想過能賺多少錢,衣錦還鄉,榮歸故裏,還是白日飛升?都無所謂的。”


    “我依然沒有一個清晰的道路,我隻是想,無論是老白還是我媽還是我自己?我其實都不敢想,隻要一想到,心內的不安、痛苦、壓抑、窒息、絕望...”


    說到這兒,陸沐炎的眸內,那股極度的窒息與絕望,鋪地濃烈。


    頓了一下,她收了收情緒,輕咬了下唇,直視長乘:“我想要的,就是一個心安。”


    “具體怎麽安,我不知道。我能知道的,就是按照你說的去做,我確實是有變化的。那我就拚盡所有力氣,拋去一切雜念,去做。”


    “說是拋去,其實也沒什麽可拋的,我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一窮二白,賤命一條,來唄。”


    她的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說不上來的霸氣與果斷。


    說完,陸沐炎神態澄清,勾著一抹釋然的無所畏懼。


    長乘聽著,看著她,此刻的她,周身...散發著一股…說不上來的熟悉感。


    他知道,他知道這股熟悉感是什麽。


    那是一直以來的自己,是自己一直在戴著的那個麵具——那副“慵懶閑散、神態自如、悠然自在”的麵具。


    但他同時也知道,自己是假灑脫、是假逍遙、是假自在。


    他想到了自己…這千萬年來,不就是這樣麽?


    因為心不安,盤旋在少摯與冥燁之間,輾轉糾結。在一次次的袖手旁觀內,咬著牙地隱忍著,一麵逃避,一麵給自己找借口。


    最終,也是因為心不安,才選擇了插手,才有了現在的局麵...


    但此刻的陸沐炎,是散發著一股,一股...徹底無拘無束的灑脫。


    是他的麵具,也是他最渴望得到的解脫。


    於是,長乘輕啟薄唇,像是對她說,又像是對自己說:“...那我們,就拚盡所有,隻為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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