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的三哥也在找著,尋摸著陸沐炎的身影,下意識地又問一遍:“那、那炎丫頭呢?”


    就在這時,門邊的角落裏,長乘和小寬大高,一直是看向趙姨和那三哥的方向。


    大高,從手提包內掏出一個錢包,又從錢包內掏出一張卡片形狀,一晃而過,快速地遞給了長乘。


    長乘接過,單手插袋,身著一身黑色的西裝,一副正裝嚴謹的模樣,麵上掛著悲痛的神色,從拐角處,徑直往那三哥的方向走來。


    “您好,我是陸沐炎的表哥。”


    長乘率先開口,伸出一隻手,做了個握手的姿勢。


    那名為三哥的中年男人,突然看到麵前出現一位西裝革履的男性,劍眉下的那對鳳眼,透著一股說不上來的威壓,但卻能感覺到這人,在暗暗的收著自己的壓迫感。那絡腮胡下,是微微抿起的薄唇,帶著一絲疏離。這副從容不迫的姿態,線條分明而硬朗的麵部輪廓,無論怎麽收著氣場,卻還是盡顯矜貴。


    三哥稍顯禿頂的麵上,是壓不住的詫異連連,不自然地迴握了一下,道:“表哥?你、你哪裏的表哥?哪邊輩份兒的?”


    因長乘的氣質太過突出,三哥都沒發覺,連自己跟他對話的語氣也不自覺地有些減小。


    “我是陸鴻的哥哥,陸銘的兒子,我叫陸乘。”


    說著,長乘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個身份證,上麵清晰地寫著——陸乘。


    一旁的趙姨聽了,倒是驚訝地喊了一句:“陸鴻?!”


    她見三哥的麵上是不解的神情,當即解釋道:“咱廠裏的小鴻!當時和央子剛結婚...央子大著肚子呢,小鴻就先去了…沒想到小鴻還有個哥哥啊!”


    三哥聽聞,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心想好像是有這麽一迴事昂…?於是,三哥剛要準備繼續說著什麽。


    突然,告別廳內的主持人,拍了拍麥克風“喂、喂喂。”開始說話了:


    “尊敬的各位來賓,各位親朋好友——”


    “今天是陸央女士與世長辭的日子。我們帶著無比沉痛的心情前來。在此,列位親朋好友,向陸央女士的仙逝表示沉痛的哀悼!並且…”


    隨著主持人的這一陣官方的介紹,那刺耳的哀樂猛然響起,震得在場的每個人,都猛地心底一沉。


    遺體告別儀式,正式開始了。


    三哥和趙姨等人,默契地噤聲,各自嚴肅莊重地站好,等待著主持人繼續下一步的流程。而身處於茶館的陸沐炎,此刻仍是緊閉著雙眸,全身密布著汗珠,那周身的溫度,絲毫未減…...


    這邊葬禮上的各個親朋,都在依次地圍繞著陸母的遺體繞著圈兒,輪流瞻仰這位操勞一生的母親。


    有人說,葬禮上哭得越大聲越好。也有人說,不能哭得太烈,以免亡魂不舍得離開,耽擱了往生的時機。


    可無論是哪種,總要有人哭的。


    陸母的朋友們,不多,甚至可以說是幾乎為零。那一生的委屈和操勞,都為了一串串需要還賬的數字,沒有朋友,沒有聚餐,沒有親戚的走動。那名為三哥的親戚,也是隻見過匆匆幾麵。哪怕是春節,也從未見過這麽多的親朋好友。不過,提到春節,就不得不說這母女二人的思想差距了。


    陸沐炎最怕過春節,因為更能突出血淋淋的現實,與常人之間最悲哀的鴻溝。


    陸母最希望過春節,因為沒有催賬,廠裏也會發過節禮,不用花錢去買,隻要加班工作,還會有三倍工資。


    還得提一句,來參加葬禮的人,除了大高小寬和長乘,就是趙姨,三哥,以及穿著統一廠服的七個人,哦,還有一個主持,以及主持的旁邊,還站著一個火葬場的工作人員,就等著他們告別儀式結束,把陸母推去燒了,燒成一堆灰,放在小盒裏。


    整個現場,就是這樣。


    冷清清、寂寥寥、在陸母那隱忍努力的四十多年裏,顯得可悲,甚至透著荒誕的滑稽。


    為什麽?陸母活了四十多年,為什麽? 即使是再不沒朋友,那也不至於隻有這幾個人吧?


    是因為:


    一:陸沐炎是個小女孩,還是個一窮二白沒有任何特長“待潑出去的水。”


    二:陸母也不是什麽高官要職,能來的人,都算是心地善良,過意不去。


    當然了,陸母在世的時候,那些人的紅白喜事,從來都是不熟悉也要參加,因為同事之間低頭不見抬頭還得見。


    但現在,陸母一家,到陸沐炎這兒,已經絕戶了。


    沒來的人,為何要來?哪怕陸母之前迴過禮,她陸沐炎又不知道。來的人,出個二百塊錢的禮,她陸沐炎也不可能再迴禮,連這二百都算是打水漂了。


    也是,能理解,完全理解。


    於是,這數來數去,也就隻有趙姨能走得近點兒,這幾個來參加的人,別說放聲大哭,哪怕麵上能有幾分悲痛的神色,就已經是謝天謝地了。剩下還有幾個人,隻是麻木地圍著轉圈,或者好奇地墊著腳尖看了看陸母的遺容。


    那麵上,已經不複之前那樣嚴重燒傷的模樣,無論是貼了人造皮還是什麽特殊的處理技巧,已經是複原得很好了。


    但,就像是被一張皮蓋在臉上,漏出一些模糊的輪廓,連頭發都是假的。確實是經不起仔細地瞅著。隻是乍一看,大概的麵容,確實能認得清,哦,是這個人,這就足夠了。


    人生也就是這樣,乍一看,都能過得去就行了,再往裏一個勁兒的深扒,什麽都得麵目全非。


    終於,隨著哀樂播放完畢,告別儀式也結束了。


    本就沒有幾個人的大廳裏,那七個人一齊走完。一旁的主持介紹完,也跟長乘打了個招唿,趕去下一場。


    那旁邊站著的火化師傅,早已等不及了,最後一圈還沒轉完的時候,就已經著手收拾著陸母身旁的花圈,口罩上的神情,盡顯疲態,還帶著絲絲的困意。冷漠地把陸母的遺體,大步推走,著急地想把這爐推去燒了,後麵還有幾爐等著呢。


    接下來,就是等著拿骨灰盒。不過,倒是幸虧有長乘,他出錢比較多。所以陸母奢侈了一把,沒用普通爐,豪華爐,燒的幹淨,黑煙少,出來的灰也能白淨點兒。


    你看,生死也不是很公平,隻有死這個字兒,相對來說,比較公平。


    待人都陸續走完了,一旁陸母的三哥,因為要趕著迴醫院,早晨還有會議,沒有多做逗留,就隻問了趙姨:“炎丫頭去哪兒了?”


    那趙姨說:“他們告訴我,炎丫頭太過悲痛,送去醫院,實在來不了。具體哪個醫院,我也不知道。”


    二人客氣幾句,三哥走了。


    趙姨趕著上班,隻匆匆和長乘打了個招唿,有些欲言又止的,卻又不知道說什麽,也走了。


    大高早已出去,忙著後續葬禮的交錢,還有送去墓地的事宜。挺快,葬禮這麽重要的事情,辦的利索。沒有親戚就是好,沒有任何繁瑣的禮節,燒完拿盒,走人。


    大高把骨灰盒帶著,送往墓地。小寬在車內等著長乘,畢竟活人為大,要趕著迴茶館,那茶館內還有個連親媽最後一麵都無法相見的陸沐炎,正昏迷不醒呢。


    好了,結束了,這位母親的一生,就到這裏了。


    忙忙碌碌為誰忙,兜兜轉轉為誰轉?


    不知道,這是個偉大的課題,生者為自己找借口,死者呢?死者真正的想法,大概得靠生者意淫。


    但眼睛是長在前麵的,本就得向前看。就算是鬼魂,也得轉世啊,也得投胎啊,身處六道輪迴之中,就得被這命運的洪荒之流,強行地推著走。


    大高開車,長乘坐在車內,二人往茶館的方向趕去。


    一路上,大高的神思飄散,偶爾又微微皺起眉頭,儼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長乘看在眼裏,大高在他麵前,永遠都是這樣藏不住事兒,他隻是勾著笑意,並未作聲。


    終於,還是沒忍住,大高的聲音從主駕駛弱弱的傳來,帶著一絲期盼的味道:“師、師父,修、修行到後後來,能、能不能…跳、跳、跳出三界外,不在、在在五行中?”


    長乘聽著,那勾著的嘴角,笑出了聲,當下也立刻明白了大高的言外之意。


    大高因為結巴,發育遲緩,父母早早就拋棄了他。他打記事起,就沒見過自己的父母,自然也沒經曆過這種生離死別的時刻。當看到陸沐炎這麽痛苦的樣子,他不能共情,但不代表沒有別的心緒產生。


    就比如現在,他想著的就是:既然人都要死,為什麽還要努力活著?那陸母的死因,那陸母四十多年來的一把辛酸淚,到後來,落了這麽個結局,圖的是什麽?自己會不會有一天也是這樣?陸母好歹還有幾個同事,到他死的那一天,估計就隻有師父、小寬師弟和小炎師弟?那、那為什麽要活著?那如果這麽努力的修行,是不是還真的能跳脫輪迴,有另一個完全不一樣的走向?


    長乘的聲音,悠揚淡然,透著一股灑脫,從後座悠悠地傳來:“大高,任何肉身形成,都是因緣聚會。即使是神,也是五行修成。當然,神也不是永生,可以消散,重歸虛空,等待重聚。無非就是億萬年的事兒,你要是往都會消散,都會死的這方麵去想,怎麽活都沒意思,當神都沒用。”


    “但你看,這世間萬物的景致,你聞這花香,你感受這人世間的羈絆愛恨。這當下每一秒的情感交匯,是不是覺得,身為人身,也挺有意思?”


    長乘說完,那勾著的笑容裏,是那樣的溫柔,好似想到了什麽極為珍惜的迴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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