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早已黑沉的徹底,甚至飄飄然的下起了小雪。初冬就是這樣,冷的不夠徹底,暖的無法融化那滲透骨髓帶來的濕漉寒涼。


    宋白芷的手腳本應該徹底冰涼,卻被陳皮這一出舉動氣的顫抖,讓她平緩的血液如同即將沸騰的熔岩般灼燒發燙。


    宋白芷往日淡色的唇難得帶上了幾分血色,此刻正泛著略微紅腫的緋紅色澤。陳皮用鼻尖蹭去她麵頰上屬於自己的淚,如同幼獸般舔舐她下顎的血痕,就像是在小心翼翼的討好著她。


    可他禁錮著宋白芷腰身的手臂卻並未鬆開分毫,甚至隱隱可見青筋。就像是怕被人搶走心愛之物的孩子一般執著著不肯鬆手。


    宋白芷眼中帶上了幾分慍怒,她嗬斥道:“放開!”


    陳皮側過頭不去看她的眼神,直言道:“絕不!”


    “混賬!”宋白芷不知是冷的,還是氣的。致使她的聲音有些顫抖。


    “嗯,我是。”


    陳皮毫不猶豫的應下了,他的確是個混賬。他這樣強迫宋白芷又與那宋朝俞有什麽區別?


    他就是這樣厭惡著自己,卻又期盼能從宋白芷口中得到一個想要的答案。


    在這樣做之前,他腦中早已成立過無數個預想。他想過宋白芷會用厭惡的眼神看他,想過宋白芷會殺了他,也想過她對自己說往後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然而沒有


    他的心就這樣不上不下的懸著,腦海中隻有一個念頭:‘她竟然隻是罵一句混賬嗎…?’


    陳皮眼神半瞌著,在黑沉的夜色中,他企圖分辨宋白芷的神情,猜測她會給出的答案。


    很多人說過,宋白芷不經意透露殺氣時,她的眼神和自己如出一轍。那是一種僅僅隻需對視便能讓對方感受到性命威脅的可怕,就像蟄伏著的兇獸。


    可陳皮從不這麽認為,也並不覺得宋白芷與他相像。她的眼睛分明那樣好看,尤其是看向他時透露無意出的包容。


    即使宋白芷習慣將所有的想法都內斂於心,眼神也幾乎隱晦,可他仍舊能夠瞧出其中絲絲縷縷的偏愛,從四麵八方叫囂著侵入他的整個心神。


    宋白芷將指節叩按在他麻筋上,強製的讓陳皮鬆了手。


    陳皮定定的看著她,流淚的眼眶微紅著,連帶著鼻尖也泛著微紅。不知是冷的,還是哭的,整個人透露一股執拗與委屈。


    宋白芷很清楚,這隻是他為自己剛才行為打補丁的表象。


    陳皮也是挺好的,算上現實位麵,好到糾纏近六七年都沒有改變過一點想法。


    是的,她早就猜到了那所謂的婚事是個什麽情況了。沒想到陳皮難得動腦子做引導入局,竟然是用在她身上,這坑栽的可真是一言難盡。


    宋白芷指尖急促的撥動著扳指,仿佛擋住了心跳的聲音。


    她很清楚,永遠不要去美化你沒選的那條路。所以,在一切沒有證實前,她不做選擇。即使他心意和態度卻早已傾瀉而出。濃烈炙熱到讓她不得不處理,麵對。


    宋白芷深吸了口氣,模棱兩可道:“我不會再無視你了。隻要你還喊我阿姐,無論在哪裏,我都會找到你,不會拋下你。”這是她能夠給出的最大承諾,別的…目前不行。


    陳皮怔愣的看著她,僅此一刹,心境卻以天翻地覆了起來。原來真的隻當他是阿弟,原來她是因為這樣所以才沒殺了他,原來自己真的留不住任何人。


    他心中最後一點少年憧憬的期待也徹底消散,他不再認為自己能夠伸手便能摘星辰,也不再認為自己遲早能夠成為李逵那樣綠林好漢,更不再期待宋白芷會為了他而停留。


    他的眼神中沒有了那看輕世事,自認為身負業障闖蕩江湖的肆意瀟灑。而是一瞬間的頓悟,仿佛突然失去所有而徹底的絕望與孤寂。


    陳皮張口,欲言又止,但最終潰敗在宋白芷幾乎’淡漠‘的眸色中。他知道,這是宋白芷最後的讓步,除此再無選擇。


    他退後了一步,拉開了二人的距離。


    “好…”僅僅隻是一個字,便已經耗盡了他所有妥協的氣力。


    ‘我會在心中喊你阿姐無數遍,但你要我斷了念想,那絕無可能。’


    ‘你是我的,覬覦你的人都要死’。


    ‘以及。下一次,我絕對不會鬆手。’


    所以有時宋白芷更希望自己是棵木訥的樹,是沒有終點的風。看不到人間的悲歡離合,品不出人的七情六欲,也不用去思考自己的存在是為了什麽。


    無盡的時間與數以萬計次的死亡,是能夠將人徹底逼瘋的輪迴夢魘。


    每一個曾經的身份,就像是一個新的人格。伴隨著身體的死去,所有龐大的記憶都會成為負擔,變成吸附著岩石的觸手,將人狠狠的往下拖拽。


    在這無盡的輪迴中,她一次又一次的找尋自我,可除了91,一無所獲。


    她渴望打破周身的禁錮,結束所謂的永生。


    並囂張的對祂們豎起中指:‘*你大爺的,老子罷工了!’


    …


    民國二十一年,隨著遼東淪陷 ,全國各地掀起了聲勢浩大的抗日救亡運動,抵製日貨、抗日圖存的口號響徹整個中華民國。


    隨著戰機盤旋,炮火連天,百姓的日子變得更加艱苦起來。


    那些個身先士卒的先生,女士,似乎看透了這個腐朽的世道,紛紛跟隨著那位先生,以筆為槍,在群眾匱乏的精神上,硬生生殺出條血路來。


    宋白芷便是在這個時期,踏上了前往東洋的輪船。


    隻是在渡口前來為她送行的人有很多,卻唯獨不見陳皮。


    人生海海,山山而川,不過爾爾。人生就是這樣茫然,起落,有著眾多不確定因素的推著人前行。即便眼前的海麵如此波瀾壯闊,可宋白芷卻仍想迴頭再看一眼。


    在最後一道汽笛聲響起時,她看見了人群外的陳皮。


    陳皮穿著一身灰色長衫,襯得肩膀平直而寬闊。漆黑的短發幹淨利落,隻是額前有點散亂,他倚靠在暗色的巷口,似乎在這涼颼颼的渡口站了有好一會兒。


    陳皮望著那一艘駛離的輪船,似有所感的抬起了頭,與宋白芷對上了視線。他伸手感受著從她那處而來的風向,冰涼綿密,恍若二人之間交織的萬般宿命。


    宋白芷站在甲板上,看著那道人影越來越遠,最終提著行李,迴了船艙。


    …


    民國一八年,隆冬。


    於江浙海口初遇陳皮,彼時尚且年幼。


    我見萬山不過一道平仄,北冥不解於我心中曲折。


    雖常言目明者遠見高牆,卻稱智者千慮錯有一失。


    如今已明浮雲一心竊月色,西樓孤寒任鳥停,隻唯我心中襤褸赴糾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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