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後,孟開平的傷斷斷續續將養了月餘方才痊愈。


    原先連大夫都說,鉤吻之毒雖然陰損,但因救治及時並無大礙;至於他臂上的刀口,按時換藥,半月功夫足矣。偏生孟開平總閑不住,躺了幾天便嚷嚷著要下地,沒一刻消停。


    師杭本就懶得管他,他要下地,她幹脆讓他帶著鋪蓋卷兒迴府衙去睡。 孟開平聽了也沒有二話,立刻吩咐袁複找幾個人來收拾東西。


    “將軍,您還是別輕易挪動了。”袁複愁眉苦臉勸道:“要不再湊活幾日?您瞧,這處又敞亮又雅致,可比府衙好多了……”


    “好個屁!”孟開平一個勁兒朝他使眼色,嘴硬道:“女人住的屋子陰氣太重,昨兒夜裏我都被鬼壓住了,還是我原先睡的那處風水最佳,趕緊,趕緊搬走!”


    不對啊,這屋子明明向南朝陽,采光好極了,哪來的陰氣。袁複頭都快撓破了,絞盡腦汁也沒猜透他的心思,隻得直言道:“您原先睡的那張小榻被齊小將軍給占了,他說住議事廳方便,您不住了,空著也是空著……”


    聞言,孟開平簡直牙根癢癢:“誰說我不住了!”


    袁複看了眼他,又偷偷覷了眼屏風後的人影,壓低聲音道:“將軍,可是這小娘子伺候不周?


    他自以為對這二人間的事了如指掌,又以一副過來人的口吻指點道:“您這一走,想再搬迴來可就不容易了。瞧著她年歲小,人也嬌貴,您好歹是個大老爺們兒,多擔待些唄,日子久了就好了。再者,住這兒也多個人使喚不是?”


    孟開平張口就想駁他,可轉念一想,對啊,他要是走了,她不就清靜了嗎?


    她可不能清靜啊!原先讓她閑在閨閣,結果惹出這麽多亂子,事到臨頭還得他來收場。就她那幾招花拳繡腿,莫說是會武的男子,和尋常姑娘家打起來勝算恐怕連五五開都沒有,這迴他必須看住她。


    “……咳,行罷,那本將軍就勉為其難再湊活幾日。”孟開平裝模作樣退了一步,旋即招了招手,示意袁複再湊近些:“對了,你去幫我尋個物件來。”


    他倆嘀嘀咕咕好半晌,也不知又在謀劃些什麽見不得的賊事。師杭聽見腳步聲遠去,方才從屏風後緩緩步出。


    她見屋內的陳設一樣未動,不禁蹙眉道:“怎的又不走了?”


    孟開平把兩個枕頭堆在一起,往後一靠,嘻笑道:“你這女人翻臉比翻書還快,保不齊哪日就反悔了,爺得時時盯著你。”


    同他在一處吃住,師杭一萬個不情願。這會兒見男人將自己往日用的繡枕當墊背,她便立刻沉下臉色,拉他起來。


    可惜,即便她用盡全力,孟開平依舊跟塊大石墩子似的紋絲不動。師杭見狀,隻好轉而去拽他背後的物件。


    “將軍,讓我去隔壁院子住吧,免得叨擾你。”師杭奪過繡枕抱在懷裏,立於床前,悶聲道:“你若實在不放心,我去外間睡也成,那兒還有張小榻。”


    “這麽大一張床,睡不下你還是怎麽的?”孟開平不明白自己哪兒礙著她了,前幾日不是睡得挺好麽,想來想去也隻能想到男女那點兒事上:“哎,你都是我的人了,害什麽羞啊。雖說那日出了點岔子,但我保證下迴一定……”


    “不是!”師杭嗔了他一眼,趕緊打斷話頭,巴不得他再不提那日:“我沒害羞!”


    “那你幹嘛跟我分床睡?”孟開平不解道:“我老家可沒這樣的規矩,除非誰家男人快死了,哪有夫婦倆睡兩個屋的?”


    他原先想,即便搬去府衙,晚上得空他也是一定要來這兒歇息的。結果這女人居然根本不稀罕,隻想離他越遠越好。


    “筠娘,你該不會以為這事是‘一勞永逸’吧?”孟開平意味深長,挑眉道:“眼下我身邊就你一個女人,你好歹得像個出嫁了的婦人,有點過日子的模樣。”


    什麽叫“過日子的模樣”,難道還要她伺候他吃喝拉撒嗎?師杭忍無可忍迴道:“我沒學過這些,爹娘更從未教過我如何給人做小。將軍,您想來,我攔不得您,但除了那事,咱們各過各的不成嗎?我跟您實在脾性不合,過不到一處。”


    她指著他身上搭著的芙蓉妝花錦被,不忿道:“鼾聲如雷,寢姿不端也就罷了,可你聞聞這被褥……”


    孟開平順手撈過,低頭嗅了嗅,一臉懵然:“咋,不挺香的嗎?”


    師杭卻湊上前,拎著被角丟到一邊,滿臉嫌棄:“分明全是汗味!”


    聞言,孟開平立時被氣了個仰倒。


    “你居然嫌我臭?”孟開平幾乎要跳起來反駁:“慣得你!哪來這麽多怪毛病?男人身上有點味兒怎麽了?”


    然而師杭又往後退了幾步,堅定道:“一會兒我就把這些都換洗了,勞你以後千萬別再碰了。”


    “我看你就是矯情日子過太久了!”孟開平掛不住麵子,依舊不服輸道:“軍營裏上哪瞎講究?你以為這還是你家啊?”


    師杭沒想到他會這樣說,怔怔望著他,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孟開平打嘴仗,從不顧及是否傷人,更不會體諒女兒家的細膩心思。見師杭神色不對,他方才琢磨出自己這話的不妥之處來,想補救卻遲了。


    少女側過身,掩麵低聲道:“我知道,這裏不是師府,是你的元帥府。我從前確實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但我會改的。”


    “哎,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孟開平慌裏慌張去拉她裙角:“都是我的錯,都怪我說話不過腦子!筠娘,你轉過來,別哭啊……”


    師杭揉了揉眼睛,勉強笑道:“我沒哭,我是說真的。除了柴媼,這院子裏也不必再添人伺候了。”


    這幾日朝夕相處,她與他之間鬧了太多不快,但她已經學會主動服軟了。然而她越是乖順,孟開平就越不安。


    男人牽著她的手,默了好半晌才道:“你別這樣,當真是我說錯話了。”


    師杭搖搖頭:”不,你沒說錯,我已經沒有家了。”


    孟開平心裏堵得慌。他想說,雖然你爹娘不在了,但你還有我啊。我是你夫君,隻要有我在,這裏就是你的家。


    可他又覺得這話還是不說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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