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打更聲從宅院門前經過,門後的沈恬和邱葉看著打更人燈籠的光擠進門縫,又很快消失。


    已是一更,沈恬和邱葉將宅院搜了個遍,沒有發現一人。從龍首山緋雲閣迴到張掖之後,沈恬接連兩晚突襲了緋雲閣的五個暗點,這戶宅院正是第五個暗點,也是邱葉知道的最後一個暗點。


    “看來他們已經猜到是我,提早將我知道的最後兩個暗點轉移走了。”邱葉小聲道。


    “找不到他們,就等他們來找我們。”沈恬說完,轉身離開了宅院。兩人避開巡街的武侯,來到了織染街上的聞記染坊。


    自大火之後,聞記染坊便被縣廨封了,沈恬和邱葉正好在染坊裏住了下來。染坊後院靠近染台處,一隻破碎的染缸正燒著火,染缸上還架著一隻銅水壺。沈恬和邱葉靜靜地坐在火缸旁,兩人中間的竹幾上擺著茶壺和茶盞,還有一把柴刀。火光驅走了夜的寒,卻驅不走夜的黑。


    “他們來了。”邱葉道。


    “你可以不用出手。”沈恬道。


    “他們認定我是叛徒,要麽我死,要麽他們死。”邱葉道。


    “你想殺盡他們?”


    “我還有別的選擇嗎?”


    “沒有!”沈恬冷冷道:“你我都沒有!”


    話音剛落,院子裏竄入八個黑衣人,從八個方位悄然圍住兩人,但並未出手。院門後走進兩人,不急不徐走向眾人。為首之人雖看不清樣貌,但氣度不凡、聲音冷沉:“原來師妹不喜歡山上的孤遠,喜歡山下的煙火。”


    “右護法?”邱葉聽出此人正是緋雲閣右護法薛默歧,“什麽事竟勞大師兄親駕?”緋雲閣中,枯榮道長有三個弟子,薛默歧、熊久禮和邱葉。薛默歧是首徒,邱葉是閉門弟子。


    “自然是來請師妹迴山。”薛默歧道:“師妹離開的這段時日,很多與師妹相熟的弟兄突然死了,師父有話要問問師妹。”


    “區區小事,這麽大的陣仗?”邱葉道:“其實,大師兄隻需迴答我一個問題,我就隨師兄迴山,何須勞煩這麽多弟兄。”夜訪染坊的可不止院中的十人,院牆上還埋伏著八個弓手。


    “哦?”薛默歧聞言,頗有些意外,“師妹想問什麽?”


    “原州田記車馬行,誰殺的?”


    “師妹何故突然問起此事?”薛默歧站在火光邊緣,臉上映著火光,半光半黑、陰詭難辨。身後那人精瘦矮小,背著長扁木匣,幾乎被薛默歧完全擋住。


    “看不慣犀聶摩的傲慢,而且我也不相信他有這等能耐。”邱葉說得很認真,像是醋意大發的女子。


    “告訴你也無妨。”薛默歧的語氣,似乎並未全信邱葉的說辭,“可惜我不知道,人是你二師兄派去……”


    “去”字剛出口,沈恬忽地身形暴起,柴刀劃過身後的木樁,緊貼木樁的繩索斷開,染台多處射出數十支木箭。沈恬在綠林時曾學過機關布設,木箭雖簡陋,但因過近過密、且過於突然,火缸四周的黑衣人實難躲避,五人中箭倒地,三人僥幸站在了木箭不及之處。


    木箭剛止,沈恬身形如箭矢般射出,手中柴刀化作炙焰,直劈薛默歧。這一刀,沈恬已用了八成功力。敵眾我寡,生死一線,沈恬從不含糊。


    “烈焰刀”的熾烈真氣瞬間將薛默歧身邊的空氣燃盡,薛默歧頓感酷熱窒息,仿佛四周忽然有堵無形的氣牆向他擠壓,連躲閃都困難。他萬沒料到,沈恬出手就是決殺!


    薛默歧自然也非泛泛之輩,真氣運至十成,硬頂氣牆,避開柴刀。誰知這一刀竟是虛招,沈恬刀勢陡變,卸去刀氣,輕刀斜斬,刀速極快、角度又極刁,薛默歧根本避無可避,右臂和腹部接連中刀。


    沈恬的“烈焰刀”並非一味求猛求烈,而是以至陽真氣在薛默歧身邊燃出熾烈的旋渦,四周空氣不斷向旋渦擠壓。旋渦雖不大,但須有深厚的真元修為,還須巧續施為方能維持,這是獨陽神功的妙用。


    沈恬聽邱葉講過,薛默歧真元修為略遜黎喀甲,但精通多派武學,身法和招法遠勝黎喀甲。博修多派武學者,通常有三重境界:下者博而不精,自亂武統,難成一武;中者融會貫通,博采眾長,自成一派;上者超然武外,無門無派,萬般皆武。


    沈恬第一刀便試出,薛默歧乃是中者中品,已然融會貫通但還未成一派,故沈恬以旋渦困之,以快刀攻之。薛默歧空有一身武功,隻要掙不出旋渦,也就逃不過沈恬的刀。


    兩個彈指間,薛默歧已身中四刀,眼看將被沈恬斬於刀下。他忽然大喊一聲“弩”,身後精瘦矮小那人自背上的木匣中抽出兩把刀,一把猛劈沈恬,一把送到薛默歧手中。沈恬一直留心此人,此人年紀輕輕,卻目光呆滯、死氣沉沉,但出刀剛猛洗練,可惜他的刀總是遇到薛默歧而非沈恬。


    沈恬的目標是薛默歧,所以他絕不會因為“弩”的刀而放過薛默歧。薛默歧雖然有了刀,但沈恬的刀和旋渦如銅牆巨石般困住他,不但令他處處掣肘、難以全力施為,而且還被挾作人盾,令“弩”總是出刀即止、投鼠忌器。


    第五刀!薛默歧傷重難支、愈發遲緩……第七刀!薛默歧終於倒下、奄奄一息。“弩”見薛默歧倒下,拚死猛攻沈恬。沈恬發現,“弩”渾身肌肉如銅鐵般堅硬,柴刀砍在他身上,隻留下一道淺淺的印痕,好似鐵手幫獨步武林的鐵甲功,並且“弩”不知疼痛,招招皆是同歸於盡的刀法,將沈恬逼退兩步,突然轉身抓起薛默歧,扛在肩上,快步跑向院門。


    從沈恬出刀,到薛默歧倒下,前後不到十個彈指,且沈恬和薛默歧近身搏殺,院牆上的弓手根本沒有機會射出一箭。直到“弩”扛起薛默歧逃開,數支飛箭立即射向沈恬,顯然是要阻止沈恬追殺薛默歧。


    飛箭快且靜,從八個方向射來。沈恬不敢大意,急步後退避開飛箭。弓手訓練有素,兩輪齊射之後,兩箭一組,瞅準沈恬閃避的角度連環輪射,令沈恬越發險象環生。好在三輪之後,飛箭漸慢,沈恬抄起火缸旁的竹幾,連閃帶擋,已是無虞。


    第五輪射出,院牆上突然多了個身影,身嫋輕煙、腰佩雙刀。身影過處,手起刀落,弓手接連伏誅。那身影自然是邱葉。邱葉趁木箭剛止、剩下三個黑衣人心神未定之時,拔刀斬殺了自己右後方的一人,在染台處再殺一人,然後將最後一人引至牆根黑影下悄然殺掉。這時,“弩”救走薛默歧,弓手們都瞄準了沈恬,沒人留意邱葉。邱葉沿著牆根靠近弓手,弓手們第五箭剛離弦,邱葉躍上院牆,一連斬殺七人。到最後一個弓手時,弓手已上好箭瞄向了邱葉……可是,一把柴刀卻先於他的箭插進了他的身體,將他撞下院牆。


    沈恬躍上院牆,望向遠處。四下裏一片漆黑,薛默歧和“弩”已不知去向。沒多久,街巷裏又傳來打更聲,三輛平板牛車從後院門外駛進染坊,七個白布腰帶的解更人將染坊中的屍首抬上牛車,然後離開了染坊。


    邱葉坐在屋頂,望著牛車離開,問道:“他們還會來嗎?”


    “會。”沈恬也坐在屋頂,緩緩道:“但下次來的恐怕不隻是人。”


    “不隻是人?你是說……僵屍?”邱葉略想了想,道:“也對,你連殺左右護法,緋雲閣中僅宗主尚可與你一戰。宗主不會以身犯險,而緋雲閣又擅屍,所以,利用僵屍或許是他們最好的辦法。”


    沉默片刻,邱葉又問道:“我們還在這裏等嗎?”


    “兵之道,強而避之。僵屍非你我所長,我們繼續殺緋雲閣的人。”沈恬道:“從現在起,你不必再留在這裏。”


    “你要放我走?”邱葉有些意外,“你相信我沒有殺車馬行的人?”


    “我想不到理由再留下你。”沈恬沒有迴答邱葉的問題,在他心裏,相信一個人太難。


    “如果我有緋雲閣的消息,怎麽告訴你?”邱葉的語氣中似乎夾著淡淡的惆悵。


    沈恬望向後院那隻破火缸,道:“你將那隻破染缸點燃,我自會出現。”說完,起身便要離開。


    邱葉急忙起身道:“你若找我,也可點燃那隻破染缸!”然後看著沈恬消失在無盡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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