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結界繼續往東,地勢平緩、山石林立,間有鬆竹,南北兩側皆是懸崖峭壁。再往東半裏便是峰頂,壁立百尺、陡峭險峻。鍾嬋正是相中峰頂下這塊平整的山額,打算從這裏俯瞰張掖風水形勢,沒想到竟誤入結界,發現這塊神秘之地。


    鍾嬋靜觀良久,山石鬆竹並非玄陣,山石間有座宅院。鍾嬋心想,此處南北東三麵絕壁,唯西麵有路,本就隱蔽至極,今早她在山下望看這山額,根本望不見宅院。如今西麵布列結界,此處便徹底隔絕,這宅院中的人,要麽不想見人、要麽便是見不得人。


    鍾嬋警惕慢行,小心觀察這宅院。宅院緊貼峰頂峭壁,東西約二十步,南北十五步,院門在西牆,牆外有數塊山石。鍾嬋發現,靠北一塊五尺高的山石上有刀刻的痕跡,筆風遒勁,刻有三字——“緋雲閣”!


    緋雲?會寧穀川腳店死去的男子臨死前留下“緋雲”二字,莫非意指這“緋雲閣”?張掖距會寧千裏之遙,竟然接連遇見“緋雲”二字,難道是巧合?鍾嬋曾猜測死去的男子是行伍出身,但這緋雲閣的種種絕非朝廷作派,難道是朝廷的對頭?疑惑重重,若不一探究竟,很難捋清頭緒。


    不過,鍾嬋提醒自己,張掖之行隻在找尋黎生留下的那本《金丹煉真法式》,切不可節外生枝!她猶豫片刻,走到南麵的崖邊,藏於山石後俯瞰張掖。


    《山海經》載“昆侖之虛,方圓八百裏,高萬仞……弱水、青水出西南隅”。張掖二山雄踞、二水浸繞,風迴南山,水匯北澤,氣聚形成。弱水至於合黎,合黎山弱水一帶,背山麵水、風水極佳,且合黎山下必有暗流,合乎黎生所述,鍾嬋推測趙修師父的墓應在合黎山下。


    日已西跌,鍾嬋從笥篋裏取出個油紙包,油紙裏包的是上山前買的胡餅,一邊慢慢嚼吃,一邊心下躊躇,是就此離開還是一探究竟?


    這“緋雲閣”必定藏著秘密,有秘密便有危險,一念之間生死兩別。鍾嬋想起父親說過,事情當做不當做得問虧還是不虧,人靠本事營生不能虧財,取財有道,不嗜如命也不視如糞;人行走江湖不能虧理,公道正義,俠士安身立命之本;人立於天地不能虧心,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


    “緋雲閣”是善是惡雖未可知,但其行事詭異、極可能關涉人命,處處透著一股邪氣。牽連其中非但沒有銀錢還可能結下仇怨、甚至賠上性命,定是賠本的買賣,但若拂袖而去,鍾嬋又感覺若有所失,心裏像是丟了什麽……


    猶豫再三,鍾嬋還是決定一探究竟。


    鍾嬋從南麵躍上院牆。宅院有三進,中間是座四合院落,共有九間房,東頭靠近峰壁的院落隻有一座二層大房,第二層靠南的半間房三麵空敞,站在敞台上伸手便能摸到峰頂峭壁,這二層大房想必應是這“緋雲閣”最重要的地方。


    院子裏一片寂靜,隻有北麵一個窄長小院有人走動,看著像是仆役在忙著做活。鍾嬋細觀之後,確信院中沒有玄陣,立即展開身形,悄無聲息地潛入東頭院落的二層大房。


    第一層由南到北三間齊整房間,一進門像是一間書房,擺放著書架、書櫃和案椅,有樓梯通往二層。南麵是間臥房,北麵房間空蕩蕩的,靠窗一張木榻、榻上有隻蒲團。


    鍾嬋上到二層。二層北麵同樣是一張木榻,上麵鋪著簟席,放著一張小方桌,桌上有茶壺茶盞。南麵空敞容易暴露,鍾嬋隻是靠牆邊觀望,站在敞台上能俯瞰整個張掖,還有西麵的結界。


    突然,鍾嬋眼角餘光掃過,發現有兩人正從四合院落裏往這邊走來,腳步輕穩,已經穿過院門。走在前頭的是個白發灰袍、手持策杖的老者,後麵是個身形清瘦的後生,背上背著長扁木匣。


    鍾嬋一驚,此二人什麽時候進來的,自己竟全然沒有察覺。但她無暇細想,疾步退到樓梯口,下到一層時,老者已經到了房門外,正要推門而入。鍾嬋不及多想,伏低身形、悄無聲息地閃進北麵房間。門還未完全合上,老者已走進書房,手裏的策杖比他人還高、極像樹根。


    鍾嬋輕步躍到窗邊,想從窗戶離開,剛推開道窗縫,就覷見那個清瘦後生正站在院子裏。推開窗,定會被他發現,不開窗,房裏又全無藏身之處。書房裏幾無聲響,聽不出那老者在做什麽,他會不會突然進來……


    鍾嬋深吸一口氣,又凝神仔細查看這房間。房間裏除了木榻和蒲團,別無他物。鍾嬋心念一閃,輕輕挪開蒲團。蒲團下靠窗的位置有個暗槽,槽裏有洞眼、還有個銅環。鍾嬋抓起銅環略一使力,木榻上揭起塊兩尺見方的活板,下麵露出一口井。


    這自然不會是水井,鍾嬋略一沉思,跳進了井裏,蓋上活板前還不忘抓起蒲團扔迴木板上。


    井下四周是土壁,伸手不見五指,絲毫聽不到水聲,卻有股腐屍的臭氣。鍾嬋雙腳緊貼井壁而下,閉住唿吸,通稟臂上藤蔓,經藤蔓吐納,以防中毒。越往下腐臭味越濃,也不知降下多深,鍾嬋聽到腳下風聲有變,猜測井壁已到頭,急忙刹住身形,貼住井壁向下查看。


    鍾嬋雙眼已慣了井下漆黑,此刻催動真元極目望去,勉強能看視一丈。腳下有微光,似乎是個洞穴,但依然看不清四周情狀。鍾嬋意使藤蔓下探,藤蔓長一丈三尺,也未能探到底。鍾嬋將藤蔓折迴洞穴頂壁,藤蔓所觸之處皆是石壁。


    藤蔓貼住洞頂,如蛇般蜿蜒而行,尋得一塊突出的壁石纏住。鍾嬋提氣輕身,從井壁縱身而下,降下一丈後借藤蔓之力變換身法、減緩下墜之勢。又降下六七尺,還未落地,身後忽有勁風破空而至。鍾嬋急忙拉拽藤蔓,身形借力反轉橫移、避開偷襲,雙腳剛好著地。


    鍾嬋身形還未站穩,又有勁風襲來。隻是這次來的不是一處、而是一片,如同黑雲壓寨,將鍾嬋完全籠罩其中,絕無可能避開。但鍾嬋不會坐以待斃,哪怕隻有一線生機,她也會拚盡全力。


    鍾嬋再借藤蔓之力,配合“巔鬆入雲”身法,身形倏地拔地而起,右手從背後抽出紙傘擎於身前。隻聽傘麵及四周傳來“嗖、噗”之聲,鍾嬋一躍一擋已盡力躲避這傾盆箭雨般的偷襲,但還是沒能完全避開,鍾嬋感覺左腳被襲……


    也不知道是什麽物事,死死勒住鍾嬋的左腳,將她狠狠拽迴地上……鍾嬋倒在地上被拖行,地麵全是硬石,身子不住被石頭磕擦,磨破了好幾處,一陣陣鑽心痛,幸而背上的笥篋幫她墊護了頭背。


    藤蔓也落在地上隨鍾嬋被拖行。鍾嬋意使藤蔓反繞左腳上的物事,感知到勒住她左腳的竟然也是根枝條。鍾嬋急忙運通稟賦、意接枝條,猛地感覺自己仿佛掉進了堆積如山的屍骸中,身下全是死狀可怖的屍體殘骸,身上染滿汙血、到處是蛆蟲蚊蠅,一眼望不到頭,腐臭氣味令人頭痛如裂,四周還有一雙雙灰白的眼睛慢慢向自己靠近,青黑的臉上長滿膿瘡,嘴邊還淌著血……


    鍾嬋驚駭萬分,趕緊停斷稟賦,立刻聞到刺鼻的腐臭血腥之氣,和剛才運通稟賦後的通感幻覺一樣,熏得人無法唿吸。鍾嬋立即再通稟藤蔓,閉住唿吸經藤蔓吐納。若是常人,僅是這腐臭血腥之氣便能讓人頭疼如裂、氣窒身亡。


    枝條似乎也因鍾嬋的突然闖入而受驚,停了下來。但僅僅一個彈指,又突然加大力度拖拽,剛才一同射向鍾嬋的數百根枝條再次向鍾嬋襲來。鍾嬋再也無法閃躲,從頭到腳被枝條密密纏裹,並且極快地拖行。枝條越裹越多、越纏越緊,恨不得勒進骨肉裏,鍾嬋的身體被纏扯得離開地麵、吊在洞穴半空,若不是由藤蔓吐納,恐怕早已窒息而亡。


    身子動彈不得,鍾嬋則趁機查看洞中情狀。左側洞壁上黑黢黢的、似乎布滿了藤枝根莖,右側是石壁,壁上有光,藍幽幽、青熒熒,像是刷塗在石壁上的。


    忽然,鍾嬋被眼前的景象震驚了,驚奇、惡心、恐懼……各種情緒霎時間湧進心裏、翻攪滾騰。鍾嬋感覺心在狂跳、胃在急縮,癡癡地瞪大眼睛……


    洞穴前方被磚砌的池子切斷,池邊堆積著殘掛血肉的森森骸骨,骸骨上泛著幽幽藍火;池子裏堆滿了腐屍殘骸、汙血橫流,池中卻長出一株妖豔的樹。樹上一朵大花散發出粉嫩嫩的光暈,在這黑暗中顯得格外嬌媚;樹幹如裁剪得體的紫緞襦裙、褶皺曲柔、隱隱透亮……黑暗、藍火、紫光、粉暈,恍惚間如同飛到天際,腳下是夜空藍河,藍河之畔的紫舟上,粉衣仙女漸漸蘇醒……


    樹幹上盤纏著無數紫黑須莖,如同紫緞上的纏枝紋,纏扯鍾嬋的便是這些須莖。須莖將鍾嬋送到樹前,妖樹仿佛活的一般,將四根樹枝伸到鍾嬋的臉前,四根紫紅的樹枝上,鵝黃的心形樹葉泛著淡淡朱痕。鍾嬋眼角瞥見,樹葉下還藏著三寸高、兩指寬、人肉般的囊狀物,囊在蠕動,囊中布滿尖利倒刺,像是滿口利齒的怪魚,張開嘴正欲咬食,看著讓人毛骨悚然……


    鍾嬋渾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豎了起來、每一個毛孔都感知到危險,可偏偏腦子裏一片空白。這樹妖豔邪魅、亂人心神,鍾嬋急忙運守真元、凝神若一,手中藤蔓蛇行、從須莖纏裹的縫隙中悄悄穿出……


    樹枝向兩側讓開,樹上那朵近乎人臉大小的花慢慢湊到鍾嬋眼前。花似桃花,白嫩粉透的花瓣像極了少女的肌膚,嬌嫩欲滴、吹彈可破;花蕊如一對對俏皮的小眼睛,上下左右、細細打量著鍾嬋。突然,花蕊中鑽出拳頭大小的齒囊,露出滿嘴尖齒,直咬向鍾嬋的左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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