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炳文那隻老狐狸沒死的時候對武官的打壓很嚴重,這也是朝廷這麽多年始終無將可用的重要原因。


    宋聽是不管朝堂如何的,隻要沒有人撼動他自屁股底下的位置,大衍有沒有能打仗的將士,被迫要給突厥人割讓幾座城池,這些都同他無關。


    但小皇帝是個有野心的,章炳之一死,他少了束縛,立刻就對顧頤委以重任。


    後者從前同楚淮雲是至交好友,兩人都是能文能武的全才,隻是一個選擇跟著父兄帶兵打仗,一個誌在朝堂,走向了完全不同的兩個結局。


    楚淮雲死後,作為好友的顧頤難以避免的受到了很大的波及,而他自己也傷心欲絕,辭了官,雲遊四海去了。


    是小皇帝派人將人找了迴來。多年過去,顧頤身上的書卷氣仍舊很重,卻放下了筆,拿起了長槍。


    因為楚淮雲的關係,宋聽也對其另眼相看,朝堂之上,唯有對顧頤的態度是帶著幾分客氣的。


    但這不代表宋聽能忍受對方落在淮序身上的目光。哪怕他清楚這些目光同淮序無關。


    隻是宋指揮使愛吃醋的毛病多年未能改掉,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倒是楚淮序本人,好似全然沒有察覺到,很認真地吃著糕點、聽著台上的戲曲。


    “大人這是從哪兒淘來的寶貝,能否借老朽飽一飽眼福?”又過了片刻,董茂林也來湊熱鬧,目光一轉,瞥見了宋聽手邊的畫軸。


    到底是和二公子有關的東西,哪怕是贗品,宋聽原本也不願叫別人碰。


    但心思一轉,最終還是將畫遞了過去。董茂林小心翼翼將畫軸展開來,眯著眼仔細欣賞起來。


    當瞥到畫上的落款時,不自覺咦了一聲:“原來是……”


    他沒有將那個名字說出來,在場幾人卻都心知肚明。顧頤更是臉色大變,小心翼翼地將畫從董茂林手中接了過來。


    “紅梅映雪,公子無雙。”顧頤的雙手顫抖到幾乎要抓不住手中的畫,眼圈在一瞬間紅得厲害。“是淮……是他的畫。”


    楚淮序方才一直默默在吃糕點,直到聽見幾人提到了兄長,才將剛剛拿起的一塊糕點重新放迴碟子。


    但目光其實還粘在那碟糕點上,糕點應該是廚子新製的,之前不曾嚐過,外麵的糯米皮又軟又糯,咬一口能拉出好長的絲,粘連在唇齒之間,卻不覺得討厭。


    裏頭的餡料也不知是用什麽做的,冰冰涼涼的,入口即化,味道不甜不膩。


    很合他的胃口。他不自覺就吃了大半碟。


    隻是糕點外頭滾了一圈粉渣,吃過之後指尖難免沾到一些,粘粘糊糊的不大舒服。幾個人又說了些什麽他沒太聽進去,隻默默撚著自己的手指。


    這些年他身陷醉春樓,見過的客人何其多,那些人喝多了酒嘴上就沒有分寸,什麽都敢說。


    尤其是那些不得誌的讀書人,最愛議論皇家之事,早兩年的時候,關於當年那場謀逆,更是常常被人掛在嘴邊談論。


    他們設想端王是打算如何行那謀逆之事,設想楚淮清如何與突厥勾結又反中來突厥人的陷阱、最後自取滅亡……


    不管那些設想如何,最後總要來一句總結,說端王府落到那樣的田地,都是咎由自取,是罪有應得,說端王及其子是大衍的罪人……


    起初,楚淮序總是會受影響,他本就不是什麽心思深沉的人,習慣了什麽情緒都放在臉上,在聽到那些話之後又如何能忍住。


    後來吃多了教訓便學乖了,甚至在不動聲色的聽那些人毒咒楚家父子是如何不忠不義、罪該萬死之後,還能附和幾句。


    但他默默記下每一張臉,轉頭就叫周桐將人拔了舌頭。


    宋聽似是瞧見了楚淮序的小動作,取出錦帕給他擦起手來。


    他擦得很認真,一個手指一個手指,從指尖到指根,再到掌心,用的力道不輕不重,仿佛是在對待什麽珍寶。


    這讓楚淮序莫名的別扭,掙了掙,卻沒掙開。


    宋聽垂著眼:“別動。”


    語氣很溫柔,姿態卻不容拒絕。董茂林將對方的態度看在眼裏,眯了眯眼,視線飛速同楚淮序的對上,又各自移開。


    “世事真是無常,想當年那位公子何等名聲,大衍百姓哪個不敬著他,又有多少人愛慕他。”


    “可結果呢,到了出事的那天,屍身被丟在亂葬崗,竟無一人敢去收斂……”說到這裏,他又惋惜地長歎一聲。


    如果說楚淮序對之前的那些話還能做到無動於衷,那董茂林的這番話卻揭開了他竭力掩藏起來的假象。


    那些常年壓抑在心底的情緒劇烈翻湧,猶如大河決堤,一發不可收拾。


    他父兄是何等的英雄,為大衍鞠躬盡瘁,死後非但沒能得到應有的殊榮和尊重,甚至不配一副棺槨。


    這叫楚淮序如何能接受,如何能不恨。


    他木然而坐,臉上什麽仿佛都沒有,內心卻翻江倒海。


    一時之間,楚淮序覺得自己仿佛一條被丟在冰天雪地裏的毒蛇,明明瞄準了眼前的獵物,想用淬著毒液的尖牙刺破對方的皮膚,想要和對方同歸於盡。


    但尚存的理智卻告訴自己,不能衝動,所以隻好小心地將那點惡毒藏起來。


    “董大人。”宋聽已磕了半碟瓜子,一顆顆飽滿的瓜子仁堆疊在瓷碟的另一邊,已積了一堆了。


    他將那碟子推至楚淮序手邊,抬頭看向董茂林,“您今日恐怕是有些醉了。”


    董茂林臉色微變。


    酒都沒有碰一滴,哪來的喝醉一說,這分明是宋聽在警告他,不要多嘴說不該說的話。


    董茂林在朝堂浸淫三十多年,哪裏不懂這言外之意,頓時縮著嘴不吭聲了。


    “顧大人,這隻是贗品。”宋聽又提醒顧頤。


    顧頤的胸膛劇烈地起伏,他用力地閉了閉眼,將畫軸收好,竟是不忍再看。


    “下官知道。”他垂眸笑了笑,眼裏有懷念,也有痛惜,“雖然仿得很像,但下官認得出來。下官今日真是失禮,叫諸位看笑話了。”


    宋聽點了點頭,道了句無妨。倒是董茂林這隻老狐狸,從善如流地安慰了顧頤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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