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淮序抬眸望了他一眼,又說了一聲:“坐。”聲音比之前還要冷上幾分,“若是要論身份,我現在不過是個賣笑的男倌,你要跟我比嗎?”


    “……”祈舟張了張嘴,楚淮序這張嘴有多厲害,祈舟不知道見識過多少次,自知說不過對方,隻好坐下了。


    楚淮序將腿上那封詔書拍到祈舟腿上,臉上似笑非笑:“這是什麽意思?”他目光迎上祈舟的,眼圈通紅,“他這是什麽意思?”


    在等待祈舟過來的短暫時間裏,楚淮序已經想得更清楚,為什麽小皇帝會這麽突然的發布這份詔書,為什麽要選在今天。


    因為那個人或許早就猜到了紅蓮教的計劃,料到他們會在今天這樣的日子行動。


    祈福大典的那些事已經給這場行動打下了極好的基礎,要是陵園再出點事,那就真的是天意難違。


    而那個人,或者再加上一個小皇帝,他們早就想要將計就計,將紅蓮教和他背後的人一網打盡。


    或許連他私下同紅蓮教的聯係,那人都一清二楚,之所以沒再繼續叫祈舟和小五跟著他,便是故意在給他創造機會。


    那人對他的所作所為了如指掌。


    隻是陵園中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會出現怎麽樣的意外,正是因為這樣,小皇帝才會選在這樣的日子將真相公之於眾。


    這樣哪怕真的有什麽難以挽迴的意外,至少那個人最想要做的事已經達成了。


    “我之前一直在想,你為什麽會願意跟著他,明明是他害的你家破人亡,從前途光明的將軍之子變成了罪臣之子,差點連命都丟了。”


    楚淮序看著他,緩緩啟口,“所以為什麽呢,祈小將軍?”


    祈舟瞳孔一顫。


    已經太多年沒有從別人口中聽到這個稱唿,以至於祈舟都快忘了自己從前的模樣。


    “公子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應該比你以為的要早,在你們啟程來江南的路上。”楚淮序說。


    祈舟立刻就明白過來:“原來如此。”


    所以梁豐燁就是紅蓮教的人,他之所以逃到應天府的地界,逃到那隻花船上,一定是有人授意他那樣做。


    而這一切,都是為了讓宋聽遇見楚淮序。


    這是整個計劃的開始。


    “我不知道當年具體是怎麽迴事,但我是大人救的,我父親的屍骨也是大人收殮的,父親臨死前向大人磕了一個頭。”


    “我相信我的父親,他鐵骨錚錚,絕不會因為貪生怕死就向對手求饒,為了他自己不會,為了我們同樣不會。”


    “但他向大人磕了頭,就必然是為了其他事情。”


    祁家原本也是世家大族,朝中常有祁家的子弟,文官武將都有,因此在長安素來很有威望。


    祁舟的父親時任戶部侍郎,幼時是端王楚明耀的伴讀,祁家在別人眼中自然就是端王一脈的。


    端王出事時,祁舟的父親祁鎮安當著另一位好友的麵,為端王鳴了一聲不平,卻成了他作為端王同黨的罪證,祁鎮安被以莫須有的罪名投入昭獄,祁家被牽連抄家,一同入獄問斬。


    但祁舟卻活了下來。


    楚淮序說:“但他確實救了你。”


    “嗯。所以剛開始那段時間我確實懷疑過,懷疑父親是不是為了我同大人做了什麽交易,不過後來就不那麽想了。”


    “小世子。”這是祈舟第一次當著楚淮序的麵揭開那個其實大家都已經心知肚明的身份,楚淮序不由地掀了掀唇角,露出一個譏諷的笑。“我曾從大人嘴裏聽到一句話。”


    楚淮序臉上的笑意淡下去,心頭驟然一緊,他想開口,卻發現嗓子發緊,根本說不了話。


    莫名緊張地盯著祁舟。


    心裏有道聲音在不住地警告他,要他阻止祁舟說下去,要他不要聽。


    他在害怕。


    盡管他自己也說不清為何要怕。


    “那是一句醉話,在三年前的除夕。”


    宋聽身居高位,每年的除夕都得在宮裏赴宴,但他向來克製,無論大小宮宴或者其他場合,絕不貪杯。


    一來是他從前暗衛的身份讓他時時刻刻不敢鬆懈,二來是他如今錦衣衛指揮使的身份,同樣時刻得保持警惕心。


    但那一年他不知怎的,放任自己喝了許多酒,待到宮宴結束時,他已經連路都走不穩,是被皇帝身邊的太監給扶出來的。


    那天正好是祈舟輪值,他從太監手裏將宋聽扶進馬車,宋聽閉著眼睛,人都快認不出來。


    因為時間已經很晚,迴到宋府之後,祈舟沒有知會其他人,自己將宋聽扶出來,送他迴房。


    這裏曾是端王府的舊址,王府被一把火燒得一幹二淨,宋聽卻在掌權之後同皇帝要了恩典,將王府複原成了原來的模樣。


    如今他雖然已經是這座府邸的主人,卻還住在下人住的偏院。


    偏院冷清,在這樣的寒夜中就更顯得冷寂蕭索,兩旁的樹影搖搖晃晃,在昏黃的火折子下,猶如一個個的鬼影。


    祁舟難免想到了關於這座府邸的那些傳聞。但他不以為意,對於他來說,人心遠比鬼神可怕。


    從中堂到偏院會從那棵百年銀杏樹下經過,祈舟之前已經從男人嘴裏聽過有關於這棵老樹的一些事情,沒想到這次從樹下經過,宋聽又停下了。


    他扶著銀杏樹的樹幹,起初隻是眼睛很紅,沒多久居然就抱著樹幹哭了起來。


    先是含糊的嗚咽,繼而越來越受不住,變成了嚎啕大哭。


    祈舟從來沒有見過對方這個樣子,他們這位錦衣衛指揮大人使素來有活閻王的稱號,連帶著他和小五都成了“黑白無常”。


    不論是在人前還是人後,這位指揮使鮮少有情緒外露的時候,甚至有錦衣衛的同僚開玩笑偷偷問過祁舟:“大人是不是不會笑啊?”


    其實不止是笑,所有喜怒哀樂都離宋聽很遠,他簡直不像個活人,像一具行屍走肉。


    而這具行屍走肉卻在那個晚上哭到根本停不下來,祈舟不知道該怎麽勸他,隻好站在旁邊等著。


    哭聲夾雜著唿唿的風聲,像是誰不甘的哀嚎,在本該闔家團圓的除夕夜,顯得那樣孤單和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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