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春樓正午過後才開門迎客,像懷月這樣的頭牌,架子就更大,往往要磨蹭到晚上才肯出來見人。


    昨夜才賞了指揮使大人一碗甜湯,懷月夜裏難得做了個不錯的夢。


    被小安拉著梳洗時,都沒了往日的起床氣,懶洋洋地配合著。


    “今日便簪這枚白玉的吧,公子這般容貌,什麽樣的簪子到了您頭上,都一頂一的好看。”


    “難怪那麽多的貴人日夜盼著能得您青睞。”


    懷月撐著下巴,懶懶地掀了下眼皮,鏡中的這張臉如今的確隻剩下了幾分顏色。


    變得陌生又庸俗。


    “說起來許久不見張知府家的少爺了,估計是被那位貴人給趕跑了,那貴人可真是霸道。”


    懷月漏出一聲笑,指尖輕輕點了點麵前的梳妝台:


    “知道為什麽這張妝台,連著房內許多物件都換了新的嗎?”


    “不是媽媽待公子好,給公子新置換的嗎?”小安傻乎乎地說。


    懷月搖搖頭,側身指著門邊:“你嘴裏那位知府家的公子,當日就在這裏被掏了心。”


    他似是在懷念什麽,微微眯起眼睛盯著一處:“活生生的,心髒被掏出來的時候他還在喘氣。”


    小安手中的木梳啪的一聲掉在地上,碎成了兩半。


    他瞪著眼睛驚恐道:“公子,您是在同奴才說笑吧?”


    懷月先是板著張臉,接著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


    看他這個樣子,小安莫名鬆了一口氣,心裏又有點怨:


    “公子您可真是的,就知道嚇唬我……”


    不過也怪他自己傻,要是知府家的兒子死在他們醉春樓,他們這些人這時候恐怕早已經人頭落地,哪還有命在這裏說笑。


    “但是公子,您真不能總落那位貴人的麵子,俗話說得好,泥人都有三分火。”


    “他即便再喜歡您,也經不住您三番五次騎到他頭上啊,人家畢竟是貴人。”


    “他現在愛慕您,自然覺著您什麽都是好的。”


    “但倘若哪日有別人入了他的眼,咱們就成了那領口上的飯黏子,平白惹人生厭。”


    “他若是個豁達大度之人還好些,若是個喜歡記仇的,那到時候我們可沒有好果子吃,您恃寵而驕也得有個限度……”


    主仆二人平時沒那麽多規矩,小安又是個愛操心的,總忍不住說教懷月。


    懷月敷衍地應了幾聲,也不知道究竟聽進去了沒有。小安愁得頭發都快掉了。


    但他深知自家公子的脾氣,看著溫溫柔柔的,骨子裏其實比誰都倔,是個勸不動的。


    哎。


    他在心裏歎了口氣,將碎了的木梳撿起來,重新拿了隻新的,替懷月束好頭發。


    衣服照舊隻穿紅色,這幾乎是懷月的習慣,小安就沒見自家公子穿過除紅色以外的衣服。


    他對此其實是有些好奇的,忍不住問:“公子為何隻著紅衣?”


    最初他也以為懷月是喜歡紅色,但跟在懷月身邊那麽久,他發現自家公子其實極厭惡這種顏色。


    有一迴媽媽吩咐廚子做了一碗莧菜湯湯,公子直接就吐了。


    那日公子就直言:“我最討厭這個顏色,以後給我的飯菜裏,不要出現紅色,看著叫人覺得惡心。”


    因此小安想不明白,為什麽公子要把最討厭的顏色穿在身上。還日日都穿。


    “因為你家公子有血汗深仇未報,怕忘了身上背的血債,隻好用這種方式提醒自己,日日不敢忘。”懷月說。


    小安才被他騙過,壓根不信:“您就又唬我吧。”


    懷月輕輕笑了笑,像是默認了這點。


    “忽然想吃東街口那家栗子糕,過會兒差人去買一些來,還有杏仁糖。”


    “怎麽又想吃糖了,昨晚不還嫌那碗銀耳湯甜膩嗎?”


    懷月往他腦門上拍了一巴掌:“讓你去你就去,囉囉嗦嗦的,知不知道誰才是主子?”


    “你也想跟那個黑臉煞神一樣,要爬到我頭上來不成?”


    他這句話簡直不要命,小安捂著腦袋,拖長了調子:“知道啦。”


    接著又忍不住勸他:“但是您好歹也注意點言行吧,我真的怕那位貴人會生氣,他看著很不好惹。”


    懷月掀了掀眼皮,根本沒將他的話當一迴事。


    “對了公子。”小安小心翼翼掏了下胸口,摸出一個破破爛爛的錢袋子。


    “昨晚那位貴人在,我沒敢說,這是他給的賞錢,太多了,還是給您吧。”


    懷月慢吞吞地接過來:“嘖,還是金瓜子啊,我們那位大人可真是出息了。”


    他把錢袋子一倒,小山一樣堆了一堆在妝台上,懷月靠著,低首一粒粒地數:


    “一、二、三……”


    小安跟著湊過去,巴巴地看著:“就是把我買下來也不需要那麽多錢啊……”


    賣進醉春樓的孩子,按品相和年齡論價,像小安這樣長相普通、年齡又稍有些大的,幾兩銀子就能買一個來。


    窮人家孩子的命有時候連一盒上等的胭脂都不如。


    懷月將那堆金瓜子攏起來,重新裝進那個錢袋子裏,遞迴去:


    “既是給你的就拿著,他府裏金山銀山,便是皇帝的金庫都沒他富足,這點算個什麽?”


    小安怯怯地:“可是……”


    兩人正說著話,有腳步聲伴著花媽媽尖利的嗓音越來越近,後者似乎是在阻止什麽人過來。


    懷月側頭望了眼門口,冷笑道:“又是哪個不長眼的來自尋死路。”


    接著又歎了一口氣,故作惆悵道:“哎,照這樣下去,你主子我的恩客就要死光了,往後我也就過氣了……”


    小安:“……”


    小安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麽,隻覺得他變臉的速度簡直比翻書還快,一會兒冷著臉,一會兒又笑開了。


    而且恩客死絕是什麽值得高興的事嗎?


    “哎喲喲,何師爺,真的不能進啊,我們懷月最近染了風寒,身子骨不利索,不敢見貴人呐……”


    “花媽媽,”何安將幾張銀票塞進花嬌手裏,拍了拍,“是不敢見我這個貴人,還是隻見某個貴人?”


    花嬌既能經營那麽大個醉春樓,自然不是個蠢笨的,她把那疊銀票推迴去:


    “既然師爺知道那位貴人的事,那肯定也知道,這是那位貴人的意思,懷月最近不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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