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秘書的辦公室裏都放有一張值班的小行軍床,區委辦公室的電話是二十四小時有人值守的。


    今晚是杜錦程值班,除夕雖然是悄悄上了樓,還是被靈敏的杜同事發現了。


    “除夕,這麽晚了,你怎麽來了,今天又不是你值班?”這個點來單位,真的是很反常。


    “啊,我,我家裏來客人了,我來單位湊合一晚。”不會撒謊的除夕驚慌道。


    “你家?你租那小屋,誰呀?父母?姐妹?男的女的?”小杜聽她這麽說,更是好奇的連連追問。


    這個刨根問底的同事,越問除夕心裏越緊張,忙轉移話題道:“反正是家人,對了,我問你個事情,咱們縣平桐鄉計生辦的人,你認識不?”


    “你怎麽問這個?咱們來的時間不長,不過這縣裏的大小機關領導我差不多認識了,至於鄉鎮,還不太熟,你有什麽事?”杜錦程更是詫異。


    “沒,沒什麽事,你值班吧,我迴我辦公室了。”


    “除夕,機關上班,啥最重要,人脈,人脈最重要,人脈就是資源,就是錢,你看你多好的機會,大家都看出來焦書記欣賞你,你這老大的秘書,別說計生辦,就是鄉黨委書記,讓他辦點小事還不是小菜一碟。”


    “什麽老大的秘書,您瞎說,我不過一個天天趴電腦旁寫材料的,好,好,我知道了,你忙你忙。”除夕逃也似的快步朝自己辦公室走去,害怕這刨根問底的杜同事再問下去自己真不知道如何迴答。


    自己真是魯莽了,考慮問題欠周到了,就是認識了鄉裏的領導或者計生辦的人,可給孩子上戶口這話,自己怎麽說出口?


    還是看看俊超能想出什麽辦法不?


    迴去找找村裏的幹部,應該不成問題吧。


    反鎖了辦公室門,除夕蒙頭睡去,頭痛的事,越想越頭痛,不想它了,到了天亮,新的一天開始,總會有解決辦法的……


    李家人丁興旺,李大娘連生三個兒子,大兒子俊超,二兒子英超,三兒子連超,在農村家裏有三個兒子,那可是被人高看的,有三個大老力幹活,繼承香火,李家在村裏很是有優越感。


    隻可惜三個小子,個個不省心,大兒子高中一畢業就跑深圳打工去了,算得上第一批打工者,二兒子追隨大哥,勉強讀了高中也去了深圳打工,三兒子這學雖然上著,可心不在焉的,天天想著往外跑。


    村裏和大兒子同齡的孩子,大多都結婚生子了,李大娘這急的,恨不得一天一個電話,逼著兒子找對象結婚,這天天逼婚逼的兒媳婦沒影呢,倒抱迴來個孫子。


    哎,不管咋樣,李家畢竟有後了。


    李大伯種莊稼是個好手,兒子們靠不上,十幾畝地都是他一人在操勞,自從孫子抱迴來,李大娘也沒心思幫老伴幹農活,一心撲在孫子身上。


    自己的三個兒子從小結實的很,反倒這小孫子,三天兩頭小病不斷,身子極是弱,像是從娘胎裏帶出來似的。


    李大娘從沒見到這兒媳婦,連個照片也沒見過,這短命的閨女,剛生下孩子就車禍走了。


    可她懷孩子的時候是不注意營養,還是身體有毛病,怎麽生下的孩子體質這麽弱?


    養了三個小子,李大娘自是有經驗,身體弱,慢慢調養,有苗不愁長,孩子大了慢慢會好起來的。


    可孩子三四個月了,連個戶口都沒有,名字也沒有,無論如何,得讓俊超迴來給孩子上個戶口。


    三四個月不見,孩子變化真大,手腳都大多了,小臉也粉嘟嘟的,那雙大眼睛分外好看,一早趕上縣城迴老家的第一班車,見到兒子,看到兒子又嫩又白的小手小腳,大了似乎一圈的小臉蛋子,俊超抱起兒子狂親不止。


    “好了好了,你這糙臉,孩子皮膚嫩,哪經得起你這樣親,胡子拉碴的,紮著我孫子咋辦?”看到兒子迴來,李大娘很是開心。


    “媽,您真是有了孫子不要兒子了,您帶孫子辛苦了,這點錢留給您,我爸和孩子你們三個需要啥隻管買,別省錢。”在外打工多年,也不會給父母挑選禮物,每次迴來,都拿些錢給父母盡孝心。


    “孩子的事,你不用操心,這出去打了幾年工,也算有成就,給我帶迴來個孫子,這孫子的媽沒了,你再給我帶迴來個兒媳婦我就心滿意足了。”


    最怕的問題老人又重新提上日程。


    “媽,哪有你這麽逼人的?”俊超無奈道。


    “是我逼你?孩子小,親媽不在了,再找個媽迴來,他都認,等孩子大了,認人了,再找個迴來,孩子會認?”老太太也是張口都是理。


    “好好好,都聽您的,我找,我迴深圳就去找,給您找兒媳婦,給您孫子找媽,這您老人家滿意了吧,您忙您忙,我下地去看看我爸去。”


    俊超逃也似的出了家門,這本想著有了孫子,老人家催婚的事會緩一緩,放一放,沒想到這一進家門又催上來了。


    秋天來了,路邊的兩排銀杏樹在風的吹動下,片片黃葉如金子般在空中飛舞,舞累了,輕輕的俯在地上,金黃金黃的,鋪滿了這長長的鄉間小路,秋日陽光下,一眼望去,這金子般的長廊,讓俊超分外著迷。


    還是家好,這如畫卷般的家好!這漂亮的畫卷讓俊超仿佛忘卻了母親催婚的焦慮。


    “總有一天,我要讓這幅畫卷更加漂亮,畫卷裏的人更加幸福,更加富裕。”他暗暗道,這麽多年,村裏不還是窮嗎?窮的像他這麽大年齡的小夥子,在農村連找個媳婦都很困難。


    可這條通向富裕的路在哪裏?多年來,他苦苦尋找,可卻一直找不到,不過,他堅信,總有一天他會找到的。


    沿著入村的小路往東走,兩邊都是等待秋收的莊稼,玉米排成行如列隊迎接他般,黃豆枝上掛滿了金黃的豆子,偶爾有等不及的豆子在陽光的照射下脫離外殼調皮的蹦到他麵邊,還有那豌豆,未熟透的綠綠的甜甜的等著他去采摘,他怎能拂了這盛情,踏進路邊地裏,摘了幾顆,放進嘴裏,真的是甜呀,旁邊的花生也諂媚的衝他微笑,他絲毫不客氣,又下地拔下一株花生,走著吃著,宛如多年前那下了學走在路上偷吃東西的無憂無慮的童年的自己。


    他的家鄉,除了窮,其它的地方,他真的好迷戀。


    因為窮,他逃離到外麵,外麵的世界雖然富裕,可那是別人的,不是他的,他的根在這裏。


    對著這廣闊田野,他忍不住大聲吼道:“你,等著,總有一天我會迴來的,我一定會讓你更加富裕、更加美麗的!”


    正是秋收的季節,多年前的秋收,哪家不是滿懷著收獲的喜悅,迎接著秋的到來?


    可現在放眼望去,田間地頭忙著秋收的都是些老人,甚至是一些孩子,青壯勞力極是稀少。


    想當年,家家分到責任田,地裏的收成都是自己的,哪家哪戶不是幹勁十足,如今村裏人家家都不缺那口飯了,可種那些責任田,也勉強是有飯吃,一年的莊稼收成甚至抵不上外出打工二三個月的收入,在家種地再也吸引不了年輕人,村裏的年輕人紛紛找了門路外出打工。


    可他,李根生,土生土長在這塊土地上,這地是他的根,是他的命,對這塊土地他充滿了無限的熱情,看著莊稼栽種、成熟,年複一年,日複一日,這樣心裏才踏實。


    隻是到了收秋季節,三個兒子,沒有一個在身邊幫襯著,真的是辛苦。


    滿地的玉米,雖然都收割了,但裝車、往家拉、卸車,也不是一天半天的功夫。


    急不得,先抽袋煙吧。


    坐在地頭,根生大伯拿出隨身帶的旱煙袋。


    “爸,我迴來了。”空曠的田野聽到遠處傳來的聲音,很是清脆。


    李大伯抬頭一看,是兒子,兒子從地對麵走了過來。


    這個孩子,從小有主見,18歲那年高中畢業後,非要去深圳打工,如今都出去6年了,呆慣了外麵的世界,這土地,離他越來越遠了。


    24歲了,沒領個兒媳婦迴來,倒抱迴來個孫子,據兒子說,兒媳婦是外省的,一起打工認識的,兩人在一起沒多久她就懷了孩子,本打算生完孩子,等孩子滿月後,一起帶迴來補辦酒席的,隻可惜命薄,剛生了孩子就出車禍死了,撒手人寰,留下個可憐的孩子。


    李大伯也就奇怪了,兒子抱著孫子迴來,訴說這一切的時候,竟然看不出一絲絲的傷心,或許兒子的傷心壓在心底,不想讓他們老兩口擔心。


    哎,一切都是命呀!


    這塊玉米地,有近二畝地,金燦燦的玉米躺在地上,等著裝車迴家。


    “迴來了?”李叔邊抽煙邊和兒子打著招唿。


    “嗯,迴來了!”


    簡單的幾個字後,老人仍在抽煙。


    俊超則迎著陽光,開始抱著玉米杆一趟一趟往車上裝。


    父親年齡大了,十多畝地的農活幹起來有些吃力,迴來一趟,他盡量多幫他老人家幹點活。


    如今有了孫子,母親照看孫子,又幫不了父親幹太多農活,俊超多次打電話給父親說把地租出去一部分,不要太勞累。


    可這些地是老人的命根子,守著它們,如同守著不經常在身邊的兒子一般,他怎麽舍得租出去?


    再累再辛苦也不會租種別人種的。


    好在老人身體還健壯,自己能趕到農忙的時候迴來幫忙就多幫一點。


    “孩子的戶口我都問過了,必須有結婚證、準生證、出生證明,否則不給入戶口,你抽空去你懷山大伯那去問問,看能不能通融通融。”


    兒子這趟迴來,是老婆子打電話催他迴來的,孫子都抱迴來幾個月了,總不能一直不上戶口吧?


    “爸,你不用操心,晚上我去懷山大伯那一趟,這次請的假比較長,我幫你收完秋莊稼再走。”


    “哎,這端人飯碗,受人管,也不能經常請假不是?你們幾個,我是指望不上,你這次迴來,正趕上秋收,要是沒趕上,不還是我這老頭子一個人的活,你媽以前農忙的時候還能幫幫我,可現在,天天守著孫子,忘了我這老頭子、忘了地裏的活了。”


    “爸,你放心,等將來我掙到錢了,咱在縣城買套房子,把您和媽都接過去享福,咱不幹這農活了。”


    “地,是我的根,是我的命,累,我踏實,我呀,是不會離開這裏的。”


    “好好好,都聽你的,哪也不去,就守著你這十幾畝地。”


    俊超的倔脾氣在村裏是出了名的,不過和他倔強的父親比起來,那真是小巫見大巫了。


    父親年齡大了,隨他吧,隻是以後自己多抽空迴來幫他就是了。


    李大伯抽完煙,和兒子一起往車上裝玉米,趁天早,兒子在,今天這一地的玉米得趕快拉迴家。


    一天忙下來,俊超累的散了架般,躺在門廊下的小床上,一動不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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