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眠月驟然失語。


    他似是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冷水,滿心的怒火在一瞬間徹底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無力與疲憊。


    ……自己這是在做什麽呢?


    他與華灼本不過是偶然相遇的旅伴而已,皆有各自所要找尋的人,他又憑什麽在此百般追問,甚至妄圖幹涉對方的抉擇呢?


    可心底那難言的酸澀……又是為何呢。


    溫眠月閉目沉默許久,末了笑了一笑,故作隨意地道:「原來如此。那便……希望此番行動順利罷。」


    華灼到底不願太過耽擱,將將休養了兩日便執意啟程趕往天壑穀。


    天壑穀乃是傳聞中的不毛之地,常年苦水肆虐毒瘴繚繞,就是修士也從不願踏足其中,故而被稱作絕境。


    而不夜城,便位於天壑穀最深處。


    無人知曉不夜城究竟是何時、又是因何故設立而起,隻知不夜城距今已有近千年曆史。城內居民大多為遭逢變故之人,他們在世間再尋不到容身之處,便決心拋棄過往,長居不夜城中。


    一般而言,不夜城中之人若無意外,不可隨意離開城中,但不知庭照雪與不夜城城主定了什麽協議,七殺中人可較為輕易地出入不夜城,隻需在離開時告知一聲即可。但因七殺殿屬實太過偏僻,七殺中人又大多身負要職,除卻庭照雪常年坐鎮七殺殿分派任務,其餘人皆極少迴到不夜城中。


    曆經數日奔波,眾人終是抵達了天壑穀口。


    如傳聞所言,天壑穀內可謂寸草不生,放眼望去唯有滿目死寂。深紫的瘴氣中隱約傳來船槳撥開水麵的細微聲響,一道身著烏色蓑衣的身影撐船朝岸邊緩緩駛來,白色的鬼麵遮掩住他的麵容,愈發叫他顯出了幾分神秘莫測。


    他在岸邊停下,目光在眾人身上逡巡了一番,末了看向洛輕寒,沙啞開口:「欲入不夜城,需出示入城令牌。」


    毋庸置疑,此人正是天壑穀內的擺渡人。


    洛輕寒不耐地在暗袋裏翻了一番,甩手將一物朝擺渡人丟去。擺渡人揚手接下,置於眼前看了看,而後點了下頭,啞聲道:「上來罷。」


    他將鐵令牌遞迴給先一步上船的洛輕寒,又自懷中取出一個瓷瓶拋給眾人,抬了抬下頜示意幾人看向船內,言簡意賅道了句「服藥後將麵具戴上」,而後便將船一撐,朝天壑穀內悠悠駛去。


    洛輕寒輕車熟路給幾人分了藥,解釋道:「天壑穀內毒瘴較為特殊,難以用靈力抵禦,必須服用特製的藥。」她服下藥,轉身朝船內行去,隨意取了個樣式簡單的麵具,一麵戴上一麵道:「這個麵具有遮掩氣息的作用,為免引人注目,還是戴上為好。」


    對於她的話,二人自是沒有不信的道理,因此也並未忸怩,幹脆地服了藥,緊隨其後地挑了個麵具戴上,在船中坐了下來。


    「先前你提及唯有庭照雪長居不夜城中。」華灼看向洛輕寒,續上了未競的話題,「她應當便是七殺的統領者罷?」


    「依照常理而言,不錯。」洛輕寒淡淡道,「但你既已見了諸多七殺中人,想必也已看出,其餘六席並未如何聽命於她。」


    「因為她掌控了你們的性命?」華灼問道。


    聞言,洛輕寒終於正眼看了一眼華灼:「你知道的倒是比我想的要多——確是如此。若要加入七殺,便須得服用一種毒藥,名曰七夜蒿。」


    華灼蹙眉沉吟,搖頭道:「從未聽聞。」


    「這是庭照雪自創的秘藥,無藥可解,隻能服用特製的藥緩解毒性。」洛輕寒話音冷淡,仿佛自己所說的是旁人之事,「故而每月十五我們都須得從庭照雪手中取藥壓製體內毒藥,否則便會在七日內毒性爆發,全身潰爛而亡。」


    陰毒至極,卻也有用至極。


    ……為找全魔祖魂魄,七殺竟不惜做到如此境地麽?


    華灼眸色變幻,沉默片刻,忽而突兀地問了一句:「那你……對江客舟知道多少?」


    此言一出,一直默不作聲的雲起與藏在華灼袖中的溫眠月霎時被吸引了注意。


    洛輕寒看著華灼,不答反問道:「你便是他當初的任務對象?」


    「……我不知道。」華灼微垂下頭,麵具掩去了他麵上的神情,「我對他知之甚少,就連他是七殺中人,也不過是我的猜測而已。」


    洛輕寒複又看了他片刻,收迴目光,淡淡開了口:


    「我對江客舟所知也並不如何多。他是七殺內的第三席,實力極強但頗為孤僻,似是隻對執行任務有所興趣。即便後來與時風瀚成了好友,大多也是時風瀚更為主動。」


    「他同我們一樣,皆是從小流落在外被帶迴七殺,曆經艱苦訓練後脫穎而出,此後一直為執行任務四處奔走。後來他前去煙歸鎮,便再也沒有迴來。」


    華灼驀然抿緊了唇。


    「他身死的訊息傳迴七殺之時,庭照雪似是對此極為意外,但七殺殺手本就不斷疊代,因此她也並未太過拘泥此事,著手便開始培養新的替代者。」洛輕寒冷笑一聲,嘲弄道,「但奈何江客舟屬實太過叫人省心,以至於多年過去,庭照雪仍未能找到令她滿意的第三席。」


    「那之後時風瀚便一直在探查江客舟身死的緣由,但由於任務是庭照雪分別暗中委派,七席彼此間並不知曉對方的任務,故而時風瀚一直毫無頭緒。直至許久之後他才似是尋到了什麽線索。」說到此處,她轉頭看向華灼,話雖是反問,語氣卻篤定無比,「數日前他來追殺你,便是以為你殺了江客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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