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並不算很熱。


    但佳欣卻在流汗。


    她很想悄悄從後門溜走,隨便入宮,或是去什麽地方,都好。


    但無數雙眼睛盯著她,她走不脫。


    她也想從前門堂而皇之地去六部或是軍機處處理國家要務。但是她仍然沒辦法走出一步——


    富察若罕披麻戴孝,跪在門口,已經有一個晚上。


    她還帶著四個月的身孕。


    幸好天氣不算很熱,不然,她必定早暈了過去。


    但她堅持了下來。


    她要入怡府,見弘驐一麵。——事實上,隻是見其靈堂一麵。


    但是佳欣不允許。


    於是她就一直跪在那裏。


    ——佳妍氣得揮了佳欣一巴掌,佳欣寧願挨打,也堅持了家主的威嚴命令:不讓她入來。


    她自稱是弘暾未過門的妻子,雖然現今還無人知道她究竟姓什麽名誰是誰家女兒,但隻要一入怡府,必定是守節全貞的命運。


    佳欣有時候也會懷念弘暾:他實在是聰明、有才華、性格很好的小孩。有決斷力,也有胸襟,眼光精準,身體健康。


    但是很遺憾,他沒有任何將自己的名字和才華留在曆史上的機會。——他碰到了一個宿命定好的,比他更有才華更有手段更有城府更有良好背景的弘曆,同時也碰到了一個也是宿命定好的,莫名其妙愛上他的絕色女子富察若罕。


    ——佳欣不知道用“絕色”來形容富察若罕是否妥當。但她帶著身孕跪在門外素服悴容得樣子,卻還是那樣清純美麗,乃是不爭的事實。佳欣見過很多美人,很多卓爾不群,很多驚世獨立。就連她自己,也曾經因為容貌而被人稱頌、記憶。但她不會用絕色來形容那些女子,包括她自己。這個詞似乎帶上了奇怪的意味,隻能夠來形容那些用紅塵中人預設下地軌跡來行走的女性。譬如,與郎君私奔又千裏戴孝迴來的,富察若罕。


    佳欣不能夠讓她進來。


    原本倒也無礙。但是,佳欣在富察若罕跌跌撞撞進城的同時,收到了報告:富察若罕的確是孤身一人尋夫入京的,但一路上曾遇險情七次,均是弘曆的人暗中化解。


    也就是說,富察若罕的行程,早在弘曆掌握之中。


    他未曾出手奪迴富察若罕,顯而易見,怕的並不是任何人,包括佳欣這位十三叔。他怕的,隻是得不到富察若罕的心。


    所以佳欣要將富察若罕的心,送還給弘曆。


    終於到了暮色出垂。佳欣瞅個人少的空擋,終於溜出了府去——臨走前命人鎖了大門,栓緊。下鑰,嚴密杜絕了佳妍等人出來搗亂的可能性。


    陪伴在身邊的,乃是怡王爺的新寵,年輕嬌俏的新福晉珊瑚小姐。


    珊瑚一身男裝,陪著佳欣溜達,閃閃發光的眼睛,如一隻小耗子般伶俐。“爺,”她問。“咱們去哪兒?”


    “入宮看你姑姑,好不好?”


    “好啊好啊!”珊瑚的一雙丹鳳眼亮了起來,小手不自覺地就挽上了佳欣的臂彎。


    佳欣笑一笑,便由著她去。“對了,你喜不喜歡那些?”佳欣隨手指了指還未下市的胭脂攤販,“喜歡就給你買。”


    “不用啦。”珊瑚搖搖頭,“若是生的好看,不用那些胭脂水粉,也能楚楚動人。就好像……好像有些人一樣。若是生得普通,那便要多修心性德行,在旁的地方修補,靠脂粉動人,並不能長久的。”


    佳欣微笑道,“你說那些不用胭脂水粉也楚楚動人的,是說跪在家門外麵得那個吧?”


    “啊……”珊瑚低了低頭,然後爽快承認。“的確是個大美人,但我怕提了她會惹王爺不高興,所以說到一半,把名字咽下了。”


    “你還真是爽朗直白。”佳欣滿喜歡這個女孩子。“那說說看,你覺得我對她,是不是太過殘忍?”


    “——王爺處世為人,透出一種智慧,令人相信,總是有所合理原因,才會如此。”


    佳欣心中一暖,“真的麽?”


    “真的。珊瑚從小受皇後娘娘教誨,娘娘說我雖然不懂得進退,但看人的眼光卻是極其精準呢。”她沾沾自喜。


    佳欣忽然想起來一個很相似的女子——也很久沒有去看望她了。“走吧,入宮去。我也去看些老朋友。”


    在後宮兜了一圈,原本想找高婉兒敘舊,卻被人告知,她早已經遷出宮去,在她兒子貝勒允禕的府中居住。


    佳欣有點愣神。自己真的是太忙太忙了吧?眼前新人,腦後舊人,竟是一個也沒能顧得上,就這樣隨著曆史匆匆地轉掉了。


    也許那些太妃太嬪遷出後宮的那日,也曾搖搖望見佳欣忙碌在養心殿和坤寧宮之間的身影,但佳欣留給她們的,也不過是前台與幕後之間的,那一抹餘光身姿而已。


    探高婉兒不得,算算時辰,珊瑚在皇後那邊想來是吃飯吃到一半,倒也不好去打擾。佳欣不禁犯了難:要去哪裏呢?在大佛堂敲木魚的玉枕兒?……算了吧,還是餓著肚子好了。


    佳欣很輕易地摸到了太監換班時候待的小偏房,因時飯點兒,房中幽靜無人,佳欣一時興起,隨便拿了身太監衣衫調換,簡單遮掩了下容貌,便堂而皇之地往禦膳房方向摸過去,試圖偷些炸饃饃片之類地小食果腹。不再享受人們注目禮的感覺果然不錯,平時拘於禮法不能接近的地方也可以暢快地舊地重遊,一時間過去的種種記憶竟然以一種純粹的溫馨美好感覺浮現上來。人類的本能就是這樣,所有痛苦煎熬,總會被有意無意地選擇性遺忘。


    絳雪軒——佳欣停下腳步,嘴角勾起微笑。


    現今地絳雪軒改作了皇子書房,乃是弘曆的弟弟五阿哥弘晝經常出入的地方。弘晝是後宮的開心果。成日的鬥蛐蛐捉迷藏地,不務正業。他是湘雅的兒子,那拉氏視同己出得護著他,胤禛也不怎麽管他。於是他樂得逍遙。繁星兒同他最好,佳欣依稀記得她常常嘟著小嘴向自己告狀,說又被“死老五”欺負了雲雲。非口凡口m口手口打


    現今是吃飯時辰。絳雪軒這座書房中自然黑燈瞎火,悄然無聲。佳欣下意識地挪動腳步,想要入去歇歇腳步。


    往前走了兩步,卻忽然停頓。


    然後疾快地閃身,留步,隱沒入了樹叢之中。


    ——書房裏有人。


    有人不可怕。但卻不止一人,悄聲說話,卻不點燈。


    顯然,也是瞅準了此地無人,借用做一些不方便為人所知之事——


    後宮寂寞,一者偷盜,二者偷情,兩種都不是佳欣願去管這個閑事的。她原本可以調頭就走。但卻很尷尬地發現裏麵地人正悄悄往外走來,探測一番再迴去,故而不得不掩下身形。


    但看清楚那出來探查之人的摸樣之後,佳欣卻又來了興趣——那是個頗為眼熟的大宮女,若沒有記錯,乃是後宮奴婢當中排名前五的最有實權的人之一,熹貴妃身邊的親信心腹,似乎叫做澀兒或是瑟兒的。


    而看她的樣子。竟然還不似是自己有什麽秘密,卻好像替人望風一般。


    佳欣好奇心大起。


    當年那位小小的月華芳小朋友,難道如今也有了些不可告人之事?


    佳欣一個閃身,已經從絳雪軒的圍牆內躍了進去。


    “皇後已經知道?”


    才一凝神,就聽到這麽一句如雷貫耳之話。


    錯不了,是熹貴妃,月華芳的聲音。


    ——皇後?那拉氏?她已經知道了什麽?


    月華芳的聲音雖然從小聽慣,但仔細咀嚼,佳欣卻聽出了一身冷汗。


    那是一種……帶著殺意的聲音。


    另一個陌生的聲音答道。“是。公子問娘娘,是否要他……要他飲藥自盡,以全娘娘清白,以保四阿哥光明?”


    這聲音聽不出男女,卻很年輕。


    佳欣抹抹額頭冷汗。


    久久沉默。半響,才聽見月華芳答了一句,“好。”


    那難分性別地聲音竟嗚地一聲,哭了出來。這下子佳欣判斷出來了:此人該當是個十幾歲還沒開始發育變身的少年,想來乃是那位“公子”的書童從人。


    “別哭了!”月華芳怒斥,隨後稍稍緩和了下來。“哭得我心煩意亂……”


    細細簌簌的聲響。


    “將這個交給……交給陳公子。就說我們……我們有緣五分,來世再見。我會想著他的。我永遠記得那年海寧的潮水……那夜陳家大宅的月光……”聲音漸漸哽咽。


    佳欣揣測,不知她給了什麽信物出去?香囊?手帕?耳環?乃至於,親手剪下的一縷秀發?


    過了片刻,又聽見月華芳道,“好了,琴兒,你送他出去吧。小心著些,從我宮裏走,莫要驚動了坤寧宮那邊的人。”


    “奴婢省得的。”又一個宮女的聲音。


    佳欣趕緊藏嚴實,看見另一名大宮女帶著一個年輕的小太監走了出來。向著門口的瑟兒點了點頭。於是瑟兒悄悄帶上門,進了屋子裏。


    片刻之後,瑟兒柔柔的嗓音便響了起來。“娘娘,何必如此?直接……就好了。”


    中間的停頓,想來世一個動作?


    卻聽月華芳的聲音,陌生地冷硬著。“若能叫他自刎,省了我多少麻煩。”


    “可是娘娘噯,就算陳公子如咱們所願,自盡殉情了,那……坤寧宮那邊,卻還是死死抓著咱們的把柄。咱們可要怎麽辦呢?四阿哥雖然人人認定了的,可怎麽說,也並沒有冊過太子。三阿哥居長,老五又得皇後的心,咱們呀,還是不能輕敵怠慢。”


    “說的是。”佳欣似乎可以看見月華芳話中帶的冷笑。“說起來,本宮這個貴妃,似乎也做得太久了些——坤寧宮那邊,要是識相便算了,若是執意要與我作對——便走著瞧吧。”頓了頓,卻又放緩溫柔語氣,“就算不為了我自己,為了弘曆,咱們也不能為人所製。瑟兒,你要記得我那日的吩咐。”


    “奴婢知道。千難萬險,奴婢都不會皺一皺眉頭,請娘娘放心!”


    佳欣實在聽不下去,悄悄閃身而去。


    那個倔強的,將花瓶砸在含笑身上的少女。


    那個害怕懷孕生產,不願行合歡之道的小姑娘。


    這究竟是種什麽樣的歲月?把人都變成了什麽樣的生存?


    ——雍正皇帝終於圓滿了。他喜歡淫人妻女,終於落得,自己的女人當中竟沒有一個,沒有私情。


    換迴衣服到了那拉氏宮中,剛好看見珊瑚笑意琅琅地在跟含笑說話撒嬌,看見佳欣入來,趕緊起身給佳欣斟茶,麵上一紅。


    “在說什麽呢?”


    “沒——沒什麽!”珊瑚嚷嚷。


    “她說,她從前錯愛了人,是她的不對。”那拉氏含笑有些病容,斜倚著靠墊。“等她生下腹中小孩,她說,還要請你多多包容,能夠不嫌不棄,把她真正當做你的福晉看待——言下之意,便是要你和她上床。”


    “姑姑!”珊瑚不忿地叫起來。


    佳欣哭笑,“那皇後娘娘可曾告訴她,我並無此方麵的能力?”


    珊瑚驚啊了一聲,佳欣與含笑相對一笑。


    “珊瑚,”佳欣故作輕鬆地吩咐,“我餓了,去給我傳些點心來——別叫宮女,你親自去,給我挑些不油膩的去。”


    “啊……哦,是。”珊瑚帶著滿心的疑問,卻也知道佳欣與含笑有話要說,行了個禮退了下去。


    “怎麽,今日滯留如此之晚?怕了你府門口跪的那個大美人了?”那拉氏與他打趣。


    佳欣搖搖頭。“你從前說不願得罪弘曆……弘曆母子,我還不覺,現今……終於明白過來。”


    “你發現了什麽?”那拉氏眸中精光一閃。


    “沒什麽。”佳欣考慮片刻還是將話按奈下來。“總而言之,你……要多保重。”


    那拉氏略略頷首,似乎受到佳欣的心意。“我會的。……放心。”


    “嗯。”佳欣點了點頭,但還是有不舒服的感受,一直縈繞在心頭。


    六月。


    晴天霹靂一樣的消息:和碩和慧公主,愛新覺羅繁星,甍於宮中。


    繁星是和碩怡親王現存的唯一的女兒,自小被抱入皇後那拉氏膝下撫養,乃是當今皇帝最為寵愛的義女。


    佳欣剛剛悄然安頓好富察若罕之事,便不得不麵對自己抱來的那群孩子中,第二次襲來的死亡。


    也許因為女兒貼心,女兒能天天撒嬌抱你喊你,所以失去女兒的打擊尤其痛苦。又因為是從小被人抱養不在身邊的,十數日才能一見,感情格外深厚。


    娟娟哭得暈死過去,連帶當初弘驐死時背佳欣強迫壓製下來的悲傷,一起肆無忌憚地爆發出來。


    今次連佳欣也覺到了難以抑止的痛。


    胤禛給了三天的假——佳欣驟然從忙碌中停轉,竟難得一見地……病了。


    不停地咳嗽,反複低燒。


    佳妍還是沒有好臉色給她看,身前身後端茶送水照顧服侍佳欣的,便隻有挺著大肚子的珊瑚。


    病到了第三日,愈發沉重,佳欣不禁擔憂,原定明日要見的那批外國使臣,自己究竟還能不能支撐著去見?若是自己不去見,也不知道托付何人。很多事情辦事的人雜亂,但事情的全景,卻隻在佳欣一個人的心中而已。也許這就是所謂的能者多勞,佳欣看不下去一些官員的愚蠢和緩慢,於是還不如自己伸手攬過來做——是,帝國的腳步很好,但一切都有種危險地氣息。任何事情一旦不在掌握。便信不過,這種感覺,除非登臨絕頂,又怎麽察覺?


    ——像康熙那樣地帝王,果然是天生與眾不同的。


    而佳欣歸根結底,不過是凡人。縱使斬斷了男女情愁的牽絆,卻還是弄至心力交瘁。


    但突發事件不會管你在不在狀態。需不需要休息,它該來就來,誰也擋不住。


    第四日清晨,還在熟睡中的佳欣被內宮總管魏珠持皇命叫醒,要她即可入宮,延誤者斬——這是非常令人不舒服的用詞,但佳欣聽明白了發生何事之後,便一點也顧不上計較。更顧不上那群望穿秋水的外國使者了——


    皇後那拉氏病危。


    死亡一個接著一個。


    相比較起來,康熙年間,是多麽地歌舞生平,闔家平安。


    佳欣趕到坤寧宮時。胤禛已經支撐不住。


    他的一生都和這個女人緊密聯結在一起。她就好像他地另一半身體,一朝要硬生生板離開,如何不痛入骨髓?


    是,年皇貴妃甍逝的時候他的痛苦人所皆見。孝恭太後甍逝的時候他絕食七日,以表孝心。康熙駕崩的時候,他曾在天下萬民麵前撕扯自己的頭發,一步一步跪在皇陵前負土添墳,以表哀思。


    但是。這一次,他卻哭不出來。


    胤禛坐在坤寧宮門口的地方,有些呆呆的,等到佳欣進來,他抬起頭,看了她一眼。


    佳欣心中一顫。


    那是一種……末路地眼神。


    似乎在說,一個時代,已經走到了盡頭。


    ……原本以為會是秋雨過後。明媚春光,誰料到一應繁華,竟然早已用空,再沒有半點落在手上。


    胤禛哆嗦著嘴唇。


    佳欣入去,看見那拉氏含笑緊閉眼睛,躺在床上,指甲縫裏透出烏紫。


    太醫跪在那裏。“娘娘是心力衰竭……娘娘為國操勞太甚了呀……”


    一群白發老頭兒匍匐在那裏,流下淚來。


    佳欣知道,那並非是在哀慟那拉氏的不治。而是在悲憐他們自己的命運。


    ——心力衰竭?


    一點點疑惑浮現上來。


    不……那不該死那拉氏。她心態堅強。要說操勞,現今這點是非,不過夠她飯後睡前消遣消遣罷了,佳欣才不相信,會有什麽心事,消耗她若此?


    “所有人統統出去。”佳欣低喝。


    一陣竊動。


    “沒聽到怡王說麽?叫你們都出去,還留在這裏做什麽?”胤禛有氣無力地轉過臉來。


    他的語調令得旁邊伺候地嬪妃群中有人哭出聲來。


    那麽奇怪而無力的語氣。


    佳欣輕輕握住了那拉氏的手。


    紫金氣緩緩流動。


    人們散開,但佳欣抬眼,看見眼前的人們。“你們也出去。”


    熹貴妃鈕鈷祿氏月華芳,裕妃耿佳氏湘雅,弘曆,弘晝四人還伺候在那裏。


    月華芳一愣,隨即垂下眼睛。


    湘雅卻搖頭,“不……我不走。我要看著娘娘……”


    佳欣一個耳光揮在她麵上。“你不走,你要配她下去伺候?”


    湘雅一顫。


    弘晝趕緊拉著她的手,一言不發,向外走——湘雅被抓得很緊很緊,沒有辦法掙脫。


    月華芳和弘曆便也施禮離開了。


    含笑緩緩,緩緩睜開眼睛。


    堂堂坤寧宮中,華綢美鍛,錦繡天地,現今空空蕩蕩,毫無暖意。胤禛坐在靠近門口的地方,好似一條,看門的狗。


    佳欣瞟了胤禛一眼。“你也出去罷。”


    胤禛抬了抬眼睛。“朕很累,讓朕留在這裏休息。”


    “在這裏待著,你會更累——”佳欣不再理他,跪在那拉氏的床邊,柔聲看住她。“你中毒了。”


    “我知道。”那拉氏發出微弱,但清晰地聲音。


    佳欣再迴頭看時,發現胤禛已經如喪家之犬一樣,逃了出去,不見蹤影。


    佳欣慘笑了笑。


    胤禛果然,還是沒有勇氣麵對下去。


    “你中的是極難得到得一種慢性毒藥。毒發時候,與心力衰竭無異,沒有人能看出任何異常。”佳欣緩緩告訴她。


    “有解藥可醫麽?”含笑淡淡地,輕輕地問。


    “也許……但未必能來得及。”佳欣告訴她實話。“不是每一種毒藥都有解藥……但我會盡力。暫時以紫金氣延續,四嫂,你要一意求生,支持下去,莫要放棄,我才能有時間去想,去配,去找。”


    用現代的話來說,類似於重金屬中毒。


    在古代,這是一些奇人異士用以傷人或是自保,求財或是求存在的秘方良藥——按照天醫門的研究,此毒乃是江南葉天士一脈的珍藏,本該在前明已經絕跡於世間,沒料到竟出現在此。


    “……你在生病,是不是?”那拉氏吃力地轉了過來,看正佳欣。


    “佳欣心髒狂跳一拍。


    誰能夠得到如此珍貴的毒藥?


    誰又能接近一國之母,輕易落手下藥?


    誰能令得含笑色變,胤禛逃避?


    這個世界上,本來便沒有太笨的人。


    太笨的人死得早。


    “皇後娘娘!”佳欣聲音急促。“兇手——”


    “沒有兇手。”含笑疲乏地閉上眼睛。“生死都是天在管,天給我麽命,現今取迴,怎麽能算兇手……”她說話急促,耗費太多精力,竟大口喘息起來。佳欣急催紫金氣遊走,生生替她將一絲遊魂樣的氣脈接續壯大。


    “你……”佳欣咬牙,有多年未曾嚐過的酸澀感覺在眼中。“你知道是什麽人下的手,對不對?”


    “對。但我不能說。”含笑睜開眼睛,又眯起來,一刹那間,佳欣錯以為她迴到了二十多歲時候那麽漂亮端莊,華美美妙地樣子。


    那在屋簷上麵唱歌的,微醉的滿洲女子。


    “就好像……”那個女子一點一點蒼老下去,一直重合到了現今睡在那裏,奄奄一息的中年婦人。“就好像你也知道,但你不能說,就好像‘他’也知道,但他也沒有辦法去追查……佳……佳欣。”她忽然叫她的真實名字。“若是換了從前,我會將那賤人碎屍萬段……但如今……我不知道怎麽辦才好。我恨。但我不能懲罰她,我要想著大清的將來,我知道誰才能繼續挑著這盤江山走下去……“


    “你不要再講話了!”佳欣大聲斥責。她的額頭上見汗。紫金氣損耗到令自己也心跳氣喘的地步。


    “好,我不講。”含笑竟然乖乖地收聲。


    沉默了一會,佳欣忽然咬牙,轉過頭去。


    有水滴在地上。青磚熱淚。


    紫金氣一點,一點,收了迴來。


    佳欣大口唿吸著空氣。


    “我在掉頭發。”含笑如一個少女樣,依戀地看著佳欣。


    佳欣伸手,撫摩她的頭發。


    那黑色和白色交雜的頭發。


    沒有戴什麽冠冕,也沒有什麽光澤。


    但摸起來很軟,很順滑。


    “四嫂……”


    “好好照顧珊瑚。”含笑說。


    佳欣點頭。


    然後含笑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佳欣等她睡熟過去,便也轉身,離開了宮廷。


    當夜,過後甍逝,諡號孝敬。


    那拉氏的葬禮仍是由月華芳來主持。


    需要交接到內庫財務的時候,佳欣作為內大臣之首,終於有機會同她多多接觸交往——以佳欣的閱人無數,聯想到含笑中毒之後的絕望情形,也忍不住不寒而栗,提著心思同她講話。


    “王爺——王爺。”她她提高聲音,“王爺在想什麽,竟然如此走神?”


    佳欣這才驚覺過來,側臉看見月華芳的樣子:如此貴氣而和藹的女子啊。交疊著的,是當年倔強莽撞的小丫頭形象。……是在什麽樣的歲月中,最終變成了月夜偷情、落毒殺人的庸脂俗粉了呢?


    “沒什麽。”佳欣淡淡答。“娘娘先前所計算的幾筆費用,並不該由內庫出的——等皇上好些了,您去稟他,便明白了。”胤禛因那拉氏之歿而病,還在修養之中。


    “哦?是什麽?”她一臉好奇。


    “其實也沒什麽——將來,皇後是要與大行皇帝合葬的,所以,墓道等幾筆都是走公庫,由禮部向戶部劃賬。”


    “原來如此。”熹貴妃垂頭。


    佳欣冷冷看著她。


    你再會生,你的兒子再如何聰明果決,也抵不過別人是多年元配堂正夫妻。


    貴妃之為,雖然高尚,但終究,是妾而已。


    佳欣有一些快意。


    月華芳很快抬起頭來,“這些金錢來去的,我也不懂,我想著,還是讓弘曆來幫忙吧?”


    佳欣如何不明白她想要讓自己兒子趁機插手如內庫財政的心?含笑死了,胤禛病著。現在這個國家裏,能夠比她母子更高的人。也許已經沒有了……也許,除了佳欣之外。


    ——佳欣忽然明白自己已經成為了別人的障礙。“他是孝子,不宜頻繁出麵的。”她淡淡道,毫不留情地警告了月華芳:你地兒子。他是嫡母,就是地下那人。就算你能夠翻雲覆雨,毒來毒往,你的兒子也不得不披麻戴孝,守在靈堂!


    月華芳卻並無不快,隻是別有深意地看了佳欣一眼。“就算是忍痛。也要做事的。皇上病著,王爺身子也不大爽,喪事之外還有國事操勞。實在應該好好保重。他們年輕人身子骨強硬,讓他們多跑跑腿,也是該當無礙的。


    “娘娘莫要擔心。我身體還好,不要緊的。”和她之間永遠就是王爺來娘娘去,絕不會像和那拉氏那樣,出現“四嫂”“十三弟”這樣溫情地字眼。佳欣越來越討厭麵前這個女子起來。


    “王爺是國之棟梁。還是要格外謹慎才是。”月華芳若有所指地一笑,“王爺這些年來,也頗不容易……家事國事係之一手,千斤重擔挑於一肩,若不是王爺與皇上手足情濃,又忠貞柔慎,換了旁人的話是萬萬不能的。”


    佳欣色變。


    這算是什麽話?——什麽係之一手挑於一肩,明擺著指她弄權?但最後那幾句又叫人生疑。手足所謂“情濃”。忠臣之曰“柔慎”,這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用詞?分明……是在暗指佳欣女子身份,以及與胤禛之間的不倫關係?


    佳欣不得不這樣認知。


    這位熹貴妃,既然有毒殺主母的手腕和膽量,看來並不為了自身奸情這麽簡單。


    歸根結底,是要為弘曆掃清一切會妨礙到的人吧?


    佳欣忽然心頭火起,豁然站起,紫金氣凝聚手中,虛虛欺了過去。


    “國事政務,是我們臣子效忠君上的事,就不勞娘娘費心了。”


    刹那間月華芳隻覺有無形繩索纏繞脖頸之上,眼前發黑,想要叫喚,卻發不出聲音來。


    “娘娘你怎麽了?”佳欣冷笑著追問,俯身過去假作查探,卻將繩索勒得更緊——


    我隨時可以殺了你。


    她向著月華芳傳遞這樣地訊息。


    一是威懾,一是試探——為何不能殺了她,為那拉氏討一個公道?


    要繼位大清江山的是弘曆,不是她,有沒有她,對國運大勢,毫無影響!


    佳欣有點讚賞自己的念頭,手上正要再加力量,就聽殿外通傳。“寶貝勒到——”


    佳欣凝了片刻,終於不甘願地送了手。


    轉身拂袖而去。不想再跟這對母子多處一分鍾——當年的德妃並胤禛,也沒有這麽招人討厭吧?


    和弘曆擦身而過的時候,她用隻有弘曆一個人能聽到得嗓音,沉沉而迅速地說了一句,“莫要太過分了。”


    誰料,弘曆竟然也答非所問地低聲迴了一句,“我去過古宅堂了。”


    佳欣頓住,隨即加快身形,向外走去。


    古宅堂,是她秘密安頓富察若罕的所在。


    除了她和富察若罕本人之外,並沒有任何第三人知道。裏麵伺候地,都是外地仆婦,隻道富察乃是高官外室,無人曉得內幕。


    弘曆竟有如此本事,查到那裏?——他既然找到了,又會如何應對?


    富察若罕從上京開始原本就在弘曆的控製之中了。弘曆要搶人,不會等到此刻動手。


    但他會采用什麽樣的手段,起擄奪富察氏的芳心?


    ……佳欣有點亂。


    自己從來救不願站到弘曆母子的對立麵上去。但似乎是天意捉弄,定要她書寫仇恨。


    佳欣趕往古宅堂,確認富察若罕無恙,而眾人皆都沒有見過弘曆來擾之後,才略略放下心來。思量了很久要不要將富察若罕換個地方收藏,但最後決定放棄——以弘曆現今掌握的權柄和他的智識,京城之內,並無什麽地方可以完全逃脫他的掌控了。


    檢查了若罕的胎兒無礙之後,佳欣便迴到自己府中。


    ——珊瑚同若罕預產期相近,佳欣看了看四五個月後的黃曆,預計了一下屆時的公事政務,有點擔心自己將疲於笨命。


    其實這些年來,救援產婦嬰兒等的醫術秘法,自己已經一股腦兒地教授給了佳妍。若是有佳妍幫忙,就不至於兩頭跑了……珊瑚的身孕已經瞞不住,佳欣決定,迴家盡快和佳妍好好地溝通一次,說清楚這裏麵的各種各牽扯糾葛。


    但要如何從頭說起,還真是一團亂麻。


    佳欣想了一整夜,還未想清楚要怎樣開口,第二日便被傳來的另一個消息震驚了。


    弘時和弘曆在公眾相遇,一言不合,動起手來。弘時持刀刺向弘曆,兩人爭奪之間,弘時腹部中刀,重傷。


    ——佳欣可以明白這場悲劇的起因。也可以想象胤禛現在的心情。


    活該啊……真的有點想說這兩個字。


    但是真正到了養心殿,看到了胤禛的表情,佳欣又不忍心說出口了。


    他消瘦了很多。


    他這一生,其實,也沒有得著什麽。


    ……給皇帝輸氣,扶他起來,拖著病體,趕去看弘時。


    弘時不大好。


    怕,是很難痊愈了。


    “這叫輪迴報應?”


    看完弘時迴來,胤禛靠在龍榻上,問。


    “不是。這叫耳濡目染。”


    佳欣冷淡地迴答他。


    小孩子們天天看著父親伯伯叔叔之間以命相博,又如何不會有樣學樣,又如何迴去有心孝悌?


    更何況,麵對的世界,還是一模一樣:女人,皇位,權力,存亡。


    胤禛很瘦了,下巴削出來,眼窩陷下去。


    從那拉氏死後,他再也不曾臨幸任何一個女人,包括連佳欣也沒有。


    他生命的一部分,已經死掉了。


    “昨天玉枕兒來看朕。”他換一個姿勢,說。


    “如何?”


    “我們談了一會佛經。”


    “你喜歡她多一些,還屬喜歡四嫂多一些?”


    “和玉枕兒在一起的時候,是朕一生之中唯一一段‘戀愛’。相見,心動,幽會,掙紮,矛盾。”


    “栩栩如生。”佳欣讚。


    “是……但是含笑不同。朕在潛邸,曾經每日每夜設想將來如何手握大權登臨大位,每每幻想之中,站在身邊的都是她,不作第二人想。”


    “那,熹貴妃呢?”


    “……是輪迴報應,也是耳濡目染。”


    一個有著出軌慣性的雍和宮。一個有著狠毒天賦的紫禁城。


    若沒有死掉,如何還學不會。


    “弘曆……”佳欣想說他,但凝頓了片刻。


    胤禛接口,“他幼隨聖祖,七歲殺犯上宦官而不變色,十二歲起辦差,手段謀略。市恩絡義,才華天縱。”


    “是。他有如同聖祖或胤祥一樣的精力和才能,他有如你一般的隱忍和韜略。他也有好像胤禗那樣的好民望和好名聲。他會是個好皇帝。”


    “但他……一生未逢波折,心胸太高。”


    “是。但是你已經沒有辦法了。我們都也已經沒有辦法了。”


    乾隆盛世,乃是清朝由盛轉衰的關鍵。弘曆有才華,但太過自負。


    “你那個叫弘驐的孩子,才華精力,都不輸與弘曆。但他總歸非我姓血脈。所以,弘曆要除去他,朕也沒有阻攔,暗示他防守去做。”


    “我早知道。其中有你在。”佳欣轉過頭去,望著窗外。“現在呢?弘時也快死了,你痛嗎?”


    胤禛幹枯地麵容沒有一點表情。


    他變得比六十多歲死去的康熙那時候的樣子還要蒼老。“朕隻是明白了,皇阿瑪地感受。”


    佳欣一句“活該”在嘴邊,又咽了下去。


    忽然又笑起來。“好在這個時候。該當都看開了。”


    弘時果然,死掉了。


    弘曆的武功並不出眾,今次隻是運氣好,險勝。所以佳欣聽說他開始加緊勤習武藝。延攬高手。


    他老爸年輕時候也是如此,憑借強悍的粘竿處人馬。生生將胤禗胤禟主謀的無數次謀殺擋於門外。


    路看起來那麽多,通往的方向,都是一樣的。


    天氣熱了又涼了。


    佳欣發現自己的運氣在變差,越來越差。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氣場,在變衰弱?


    珊瑚生小孩的時候,雖然難產,明明有機會可以救的,但自己卻做了錯誤的判斷,導致於小孩落地而亡。


    不是第一次了。說什麽接生。說什麽援救?自己手裏死掉的小孩差不多跟活下來的一樣多了。


    佳妍在那裏燃香超度。


    珊瑚昏迷當中一直叫著一個男人的名字。佳欣知道那是誰,也知道那個男人,已經被秘密,妥當地安排起來了。珊瑚一輩子也沒有機會再見著他了。而那個出手安排地了,卻已經和那個男人陷入同樣的秘密、妥當地境遇。


    珊瑚也許已經知道,也許還不知道。也許昏迷時候喊出口的那個發音,隻是烙印在心底地本能罷了。至於理智裏麵,早已經清掃幹淨,整裝待發。


    她畢竟還年輕。佳欣忽然覺得欣慰。她覺得珊瑚和佳妍娟娟她們可以互相照顧。這是一件好事。


    馬不停蹄,安頓好珊瑚之後,佳欣便趕去了古宅堂。


    若罕和珊瑚算起來幾乎是同時受孕的,看樣子也就在這兩天了。


    到達那裏,果然早幾日安排下地接生婆已經開始忙碌。


    “夫人已經痛了二次,今次怕是真要生了。”接生婆以為若罕是佳欣的外室。


    佳欣也不避忌。“產門開了幾指?”


    產婆一愣。


    佳欣笑了笑。“算了,你們都走吧。我來接生。”


    男人接生,還是女人接生,有那麽大的區別麽?


    幹嘛好似見了什麽奇事一樣。


    若罕有強悍的生命力。


    她生下一個男孩。遠比平常活蹦亂跳實際上卻體虛無力的珊瑚要容易得多。佳欣叫珊瑚不要叫喊,忍著痛,留下力氣來生產,珊瑚就做不到。但似乎若罕做的很好。生完小孩,佳欣看見她的下嘴唇上一排咬得黑紫的血痕,忽然覺得沒有辦法再討厭她下去。


    不管她是誰也好,不管她有多麽“禍水”也好,但她就如從前的自己一樣,在一切孤獨的境遇裏麵,都在努力活下去。


    她遠比自己堅韌。


    佳欣忽然明白,她會走得更遠。在曆史上,也在人間世。


    門外已經有腳步聲過來。


    若罕緩緩醒過來,看向佳欣。


    她地眼光亂轉,焦急情怯。“我的……我的孩子呢?”


    “死了。”佳欣將死嬰給她看。


    那是珊瑚剛剛生下來的死嬰,也是一個男孩子。


    “不……不會,我感覺到他……不會的。”若罕開始哭起來。


    佳欣愣愣看著她。


    然後門外弘曆掩進來,衝過去。跪下來,激動地抱住了富察若罕。


    “天,我上天入地地尋你。終於知道你在這裏。你怎麽了?若罕,若罕,我的若罕……”


    他情感豐沛,不似作假。但口中所說地,卻是精心雕琢的謊言。


    富察若罕痛哭出聲。“弘曆……弘曆。”她伸手環抱住弘曆,如溺水的人塔柱救生圈。“……我什麽也沒有了……天地之大,我要何處容身?……”


    “你還有我。”弘曆堅定的迴答,然後輕輕吻她臉上地淚水。


    佳欣暗歎了一下。弘曆追求女子的手段,亦是他的叔伯輩中沒有人能及的。


    長輩們花心的,就太驕傲,誠樸的,卻又不知手段。


    實在是天賦秉異。


    佳欣自覺,如果自己是富察,也不會不心動。


    “但是。但是寶寶死了。它死了。它沒有了。”富察若罕抬起眼,看住弘曆。


    “不僅如此,”佳欣在旁邊補充,“你不能生了。今後都不能了。”


    弘曆豁然站起。


    這句話在劇本之外。


    但是很顯然。佳欣有足夠的手段,讓它成真。


    弘曆轉身。一拳揮向了佳欣。


    拳頭落在臉上。


    佳欣向後退。


    然後弘曆欺過來,又是一拳。


    這一拳被佳欣擋住。佳欣反擊,她畢竟本質上還是女人,並不習慣以拳頭打人,所以隻是帶著紫金氣在一腳,將弘曆踢了開去。


    “你不要這樣……王爺……弘曆,弘曆!……”富察若罕驚得從床上支撐著爬起來,跌跌撞撞去地上,扶起了被踢得起不來身的弘曆。


    佳欣擦一擦嘴角。陰鷺地看了弘曆和富察若罕一眼拂袖離去。


    富察若罕所生下來地小男孩,剛好拿迴去,安慰還沒有醒的珊瑚。


    ——同弘曆合作,不過是最近的事。


    弘曆找到佳欣,指天誓地,說弘驐的死,乃是皇帝的陰謀。說他與弘驐公平競爭,情同手足,雲雲雲雲,然後聲稱會對若罕好,照顧若罕一輩子,要求佳欣在若罕生產之後,假裝告訴她嬰兒已死,趁她最軟弱地時候,前來帶走她的心。


    佳欣百無聊賴地答應了。


    雖然,弘曆說的話,她一句也不信——也許唯一可以相信的那句,是弘曆對若罕地誓言?男人對女人的愛,的確是很大很大的動力,絕大部分男人,爭權奪利背後的目的,也有很重要的一點,是能和自己心愛的女人攜手登頂——但是他們並不知道,其實大多數女人並不很喜歡爬那麽高的山,吹那麽冷的風的。


    所以,曆史上的富察皇後,得到了弘曆所有的愛,但是不快樂。


    三天之後,佳欣見到了富察若凡。


    她遭遇了她一生中可能最奇特的事情——堂堂一個貝勒福晉,居然在夜半被賊人擄掠,帶到城外然後放掉。等她千辛萬苦摸著路徑迴到宮門口的時候,卻被告知,寶貝勒福晉從來沒有失蹤過,現在更好端端地陪著熹貴妃下棋,而她,隻是一個胡言亂語的瘋婆子罷了。


    瘋婆子一再糾纏,被人按倒在宮門口,剝了褲子,胡亂打了一頓,打得死去活來。身邊運水運碳的馬車來來往往,宮牆之中紅花綠樹,姿態婆娑。


    然後佳欣出現在那個地方,將她帶迴了家。


    佳欣沒有去強求她明白什麽,隻是給她時間,讓她自己去想明白。


    富察若凡似乎是明白,又似乎是不明白。


    但是佳欣帶著佳妍、娟娟和珊瑚過來看她的時候,她卻很清醒地看著佳欣。


    “你們知道,繁星格格式怎麽死的麽?”


    仆婦丫鬟們都聽之色變。


    佳欣很後悔沒有早早斥退左右——但心中一痛的感覺,卻令她也難以兼顧下去。


    佳妍和娟娟都是巨震,口唇顫抖地看著富察若凡。


    富察若凡很森嚴,很冷硬。半瘋半癲,卻無比快樂地笑起來。


    “寶貝勒去她宮裏,給她送的紫玉糕。她吃了——”


    “吃了就死了麽?”佳欣搶道。


    “她吃完了。就睡了,寶貝勒就把她抱上了床,過了一個時辰在離開。後來繁星格格就上吊了,說是為她哥哥還債了。這件事情,宮裏有好些人都知道了呢,可憐你們,卻還被蒙在鼓裏。”若凡格格笑起來。非!凡!m!手!打


    可怕的沉默。


    佳妍試了三次想要開口說什麽,卻都放棄。


    娟娟哭了出來。


    佳妍轉向佳欣。


    佳欣表情僵硬站在那裏。


    “你之前已經知道了,是不是?”


    佳欣閉起眼睛。搖了搖頭。“我隻是……隻是猜到一些而已。”


    佳妍抬手,一個熱辣辣的耳光摑在了佳欣麵上。


    “做點什麽!做點什麽呀!——為何命運麵前,就要如此受辱?”


    之前被弘曆打裂的嘴角還在痛,佳妍掌摑之下又開始流出血來。


    佳欣伸手去檫。


    擦不完。


    血滴滴答答留下來。


    珊瑚嚇壞了,衝過來。“爺,您……您莫要擦了,我給您去拿藥——”


    “別去了。”佳欣抓住珊瑚,又看了一圈周圍呆若木雞的下女仆婦。


    動了動嘴唇。想要囑咐她們不得泄露風聲,卻又覺得刺痛而作罷。


    心裏泛起殺意。但卻懶懶的,不想要去執行。


    ——算了吧。傳出去就傳出去了。


    佳欣開始咳嗽。


    弘驐。


    繁星兒。


    含笑。


    ……甚至於,胤祥。


    佳欣木然轉身,“我還要去吏部辦些事情,不必等我吃飯了。”


    她走掉,到了前府,吩咐轎子。身邊跟上來一群人,有得力助手,有官員。有家中寵僮,問她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她以慣性作答,然後坐上轎子。


    轎子開始走。


    她忽然開始嚴重的咳嗽起來。


    怡親王又病倒了。


    很嚴重。


    但,就是生病而已。


    細菌,或者病毒,風寒,或者壽命。


    病了就是病了。


    弘曆借機將吏部考評的事情接了過來。他最近意氣風發,似有無窮無盡的精力,幾夜不睡,敖紅了眼睛,卻也能將事情料理得井井有條,慧眼如炬,料事如神。而且相比起佳欣的嚴酷,他更顯出不一樣的懷柔手段,一時間,大小官員連麵色也紅潤了起來。


    弘曆就得意地對同僚說,“那些臣子,國家是用他們的才,命他們為君父分憂的,並非要他們做完人,做完臣。要一有什麽不如意便一刀砍了,隻能累壞了自己。”


    言語之間,隱指怡王。


    但隨即弘曆又親自登門探望佳欣的病情,震怒發誓,那些言語並非他所說出,而是小人捏造謠傳,要毀壞寶貝勒與怡王之間的關係。


    於是佳欣上表,寶貝勒如此能幹且純孝,請晉封為親王之位。


    胤禛很快批複,同意了。


    於是寶貝勒成了寶親王。相對應地,熹貴妃也榮升為皇貴妃。


    隻是親王福晉身體嬌弱,謹守婦道,從不拋頭露麵於人前,就連弘曆晉封祝賀所開的大宴,也未出席,於女賓們同樂。


    怡親王因病,也未出席宴席。


    但寶親王處事絕對不會有所欠缺。大宴的第二日,他便派人至怡府邀請佳欣出席五月初四在西郊“觀月台”所設下的藥膳之宴。此宴專程邀請怡王為上賓,陪客則是江南名醫,傳說大葉天士的嫡傳弟子。


    觀星台?葉天士?


    對於一個病人來說,真是又清淨,又周到。


    佳欣實在沒有理由不去。


    於是她微笑地告訴傳信人,她一定準時赴宴。


    雍正八年五月初四


    佳欣吃過午飯,便入宮去。


    胤禛正在午睡,但是佳欣直接走進去。


    則是她一個人地特權,弘曆不能,月華放也不能。


    胤禛也染了微恙,輕輕歎氣。


    胤禛馬上就醒了,但還有些迷糊。“……佳欣?”他喊了這個名字。


    “四哥。”佳欣微微笑著看住他。


    胤禛嶙峋的手伸過來,抓住了佳欣的手,暖暖的。“病好些了嗎?”


    “還好……有些東西忽然想起來,要交給你。”


    “是什麽?”胤禛坐起來,看著周圍地太監宮女全都不見了蹤影,下意識地往後一縮。


    “放心,我不是來刺殺你的。”佳欣從懷中拿出來一個管子,從裏麵倒出一些圓圓的蠟丸。“原本有九顆,這些年,我已經散掉幾顆,剩下的,你替我保管吧。”


    胤禛拿過來那些蠟丸。


    每一顆上麵都刻著字。


    其中有一顆,刻著他的名字,一個“禛”字。


    是誰這麽大膽,不知避諱?


    胤禛看來看去,忽然低吼了一聲出來。“這是……這個字跡……是,是……”


    “是聖祖留下的遺物。”佳欣一對眸子裏似有秋水迷霧。“寫你名字的,是給你的。但隻許臨終前拆。——除了你的,還有三哥和十四弟的還沒有送出去,你要幫我做完這件事哦。”


    胤禛顫抖地將蠟丸掉了下來,立刻又緊緊抓住,似是怕蠟丸消失一樣不肯放手。“皇阿瑪……皇阿瑪給地……他老人家,他老人家將弟兄們一個一個都接走了……他還在等我們,等我們三個,是不是?”


    佳欣替他理了理頭發,“是……大家都在彼此等著呢,等到聚齊了,才一起走。”


    胤禛看著她,竟有些要哭出來的樣子。“皇阿瑪……皇阿瑪。”康熙駕崩時候他並沒有多麽的悲傷,此刻卻忽然生氣了如此強烈的悲哀和思念,天人兩隔,孺慕親情,骨肉難分,滋味誰解?


    胤禛抖了一下,卻忽然抬頭看佳欣。“為什麽……為什麽現在拿給我?我快要死了麽?”


    “不,你會好好的。”佳欣把他的被子往上提了提,湊近他的臉,“就算覺得孤單,也要好好的,好好的,撐下去。迎向命運絕不是一種受辱,在無能為力的時候維持住自己,繼續做自己應該做的事情,也是一種自尊。”


    胤禛想說什麽,但是一陣風拂了過來。


    他不能夠動彈,也發不出聲音了。


    佳欣款款走出去。


    看到魏珠,順口吩咐,“皇上很累,讓他一直休息到晚上,不要叫他。”


    宮人太監俱都應諾,但大家的顏色裏偶有古怪疑惑,卻不敢說。


    佳欣已經不介意他們的任何誤解。


    “備馬車吧。”暖洋洋的風止不住咳嗽,佳欣忍不住選擇了舒服的工具。


    “主子,去哪?”


    “觀星台啊。”佳欣爬上馬車,懶洋洋地闔上了眼睛。


    大結局


    胤禛搓開了蠟丸。


    四年前佳欣將屬於他的那顆蠟丸交給他之後,他就一直有種衝動,想要打開來看一看。


    但是有種聲音在阻止他:聖祖說要臨終看,自然有聖祖的道理。不能看,不能看。


    一直交相煎熬了四年,從前是他的行館,現在是他的行宮。


    外麵傳來侍衛交接班的聲音,胤禛眯著眼睛聽著。


    月華如水。他不想燃燈。燃燈,就意味著會驚動嚇人,驚動了下人之後,夙夜守候在屋外的弘曆就會衝進來,一臉悲愴地跪在麵前,喊他“皇阿瑪”,請他保重龍體,好好休息。


    他不想如此。


    他甚至不想見到弘曆。


    四年前,怡賢親王以和孝敬皇後幾乎如出一轍的方式過世。從弘曆的宴席上迴來,一直到病發,甍逝,不過一個多時辰。


    他有時候會想,自己會不會哪天,也如此輕易地就“病逝”了呢?


    所以他開始茹素,每天拒絕吃任何別的東西,每三個月換一個廚子,每次都將廚子的全家都牢固控製起來,甚至自己親身去看視。他沒有親信,也沒有心腹。


    這個國家最權勢熏天的女人,是他的皇貴妃;這個國家除了他之外最權勢熏天地男人,是他的兒子。但他日夜難眠,提防著這兩個人。


    現在,終於到了無須再提防的時刻。


    蠟丸裏麵有一張紙。胤禛展開來。


    慢慢地讀。


    悲欣交集地表情。慢慢鋪滿他的臉。


    雍正十二年八月二十三日子時,雍正駕崩。


    弘曆繼位,改年號為乾隆。


    乾綱獨斷,國運興隆。


    乾隆二年,尊鈕鈷祿氏為太後,冊國後富察氏。又征選八旗秀女。以充後宮。


    皇帝才二十五歲,後宮大量閑置位號,令得今次的秀女選舉比往日生動快活得多,躊躇滿誌德滿漢八旗閨秀們,妝點豔麗,形態嬌妍,說不盡的萬紫千紅。


    弘曆站在小樓之上,含著笑意看往那些太後作主,從萬千佳麗中挑選出來的十二名嫋嫋婷婷地女子。在刻意安排之下不知情地從自己眼皮子地下走過去——她們也許以為今次有是哪位主子想看看她們,所以被引著從一處走到另一處,又忽然被通知在這裏停下來休息而已,卻不知道命運總是在她們不知情的情況下,決定好了她們的將來。非口凡!m口手!打


    弘曆並不會對女色太過關注。但卻也絕對不會拒絕親近。擁有了富察若罕是一件事,充盈後宮,采摘天下美人,這又是另一迴事——


    “那個穿綠色衣裳的女孩子可算是角色佳人了。”他讚了一聲。“真如空穀幽蘭,弱柳扶風!——她裹腳,是漢八旗的女兒吧?”


    大太監眯著眼睛看了看,“迴主子,她是從江南來的。鹽政上蘇大人的獨生女兒。”


    “江南……朕鍾愛之地。她叫什麽名字?”


    “老奴想象……什麽春兒的?”


    “蘇春?”


    “哦——對了,主子,是‘如沐春風’,”太監拽著文,“叫蘇如沐。”


    “好漂亮的人,好漂亮的名字!”弘曆擊節讚歎。


    太監臉上笑成一朵花,“是,主子,老奴明白——今次的秀女啊。就數她們兩人最初挑動人了。”


    “兩個?還有是誰?”


    “喏主子,正在跟她講話的那個穿鵝黃衣裳的姑娘,姓金,單名一個娉字,好像是什麽朝鮮送來的。”


    弘曆凝神看去,卻隻看到背影。“修長挺拔,體態優美……卻怎麽不迴頭?”


    “主子,要不要老奴吼一嗓子?”


    弘曆敲了一記老太監的頭。“閉嘴。”


    樓下麵,金娉正在對著蘇如沐講話。


    “你是天地會的人吧?”她微微笑著。


    “你說什麽,恕我不懂。”蘇如沐帶點委屈,帶點嬌羞地地下頭。


    “別裝了。腳是後來才裹的?疼不疼?”


    蘇如沐咬住下唇,抬起頭,表情漸漸有了細微的改變。“你是誰?”


    “晉風會,金娉。——有我在,無論你做什麽,我也都不會讓你稱心如意。”


    說完,她忽然迴頭,抬起視線向上看了一眼。


    弘曆與她四目相對,竟是一驚。


    “好……好厲害的眸子。”


    “主子?”


    “長得雖沒有蘇氏美,但卻有股說不出的味道,一眼……就好似看到了朕的心裏去。”


    “那主子的意思是……”


    “拿筆墨來。朕有詩性了——你看她們二人站在一處說話,真是桃有桃精神,柳有柳文章,環肥燕瘦,美不勝收啊!——哦,那邊那個紫衣服的,還有另外那幾個,就賜給宗室弟兄吧。……給老五兩個,還有弘皙……弘曉也十三了吧?也給他一個。”


    “著!——主子真是手足情深!老奴這就去伺候筆墨。……”


    乾隆二年的宮中詩情畫意,乾隆二年的民間也是桃紅柳綠,春意洋洋。


    “福晉還沒迴來?”親自下廚的珊瑚問路過的侍女。


    “哦,迴側福晉說迴來吃飯吧,再過片刻,估計就到了。”


    珊瑚歎了口氣。“宮中莫名其妙賜了個女孩子。說是給弘曉的……算了,等她迴來再說吧。”


    佳妍從一家民居中走出來。


    身後一個婦女忽然叫起來。“多謝聖母娘娘!”


    如潮的迴應聲響起來。佳妍嚇了一跳,猛迴頭發現跪了一地的仆婦婢女。


    “多謝聖母娘娘救我們的主母。多謝聖母娘娘救了我們笑少爺!我們雖不知道聖母娘娘名諱,卻定會為聖母娘娘立長生牌位,朝夕念佛,報答娘娘地恩情!”


    “長身牌位?……”佳妍苦笑著逃走。“長身……”


    “佳妍?”


    陌生地聲音從對麵的街角響起。


    佳欣遲鈍了一秒才反應過來這是在叫自己。


    已經很多年沒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了。大家叫她夫人,福晉,甚至於老太君。從她開始隱姓埋名。暗地為京都遠近的產婦保駕護航,安胎接生之後,還有很多人為她安了一個“聖母娘娘”的頭銜。


    而會叫她佳妍或者小妍的人,已經全部散失在她的生活當中,無可尋覓了。


    會是誰在叫她呢?


    佳妍抬眼。


    奇怪的男人。


    胡子拉碴的臉龐,看起來很年輕,不到三十歲,沒有剃發結辯,卻是……卻是短發?


    然後胡亂穿著官不官,民不民的衣裳,一身的不和諧,仿佛那衣服是偷來的一樣。


    有一點點臉熟。


    但是,是誰呢?


    “你是趙佳妍嗎?”


    隔著街和街上的行人。站在自己家的大馬車旁邊。佳妍陷入了片刻地苦思——是誰呢?有沒有危險?


    但威脅和擔心一刹那消失了。


    因為那男人激動地跨前一步,“佳妍。我是李家城!”


    “李……李家城?!”


    佳妍終於想起來——那個坐在她後麵的男生,每次看見她看言情小說就在那裏嘲笑她單純弱智,氣得她半死的,那個同班同學,數學課代表,李家城?


    “對的,就是我?”李嘉誠的眼睛裏射出快樂的光芒。“你果然,果然在這裏……我還以為你已經四五十歲。我會不認識你,沒想到你還是和十五歲的時候一樣漂亮,沒什麽變化啊!”


    “……這是怎麽一迴事?”佳妍眨眨眼睛,沒辦法理解。


    一刻鍾後,被拉上馬車的李家城終於使得佳妍明白了過來。


    ——“高中畢業以後我考上了北大,後來進入一所秘密的研究院,研製時空機器。你知道嗎,我們國家的時空機器項目其實早已經啟動很多年了,隻是還不穩定而已。我所在的項目組是負責開發叫做‘pcss’係統的。那是一個將人或動物送迴過去的時空然後對他們進行dna定位地項目。……從裏那個時候莫名其妙失蹤,消失在這個世上開始,我就一直懷疑你穿越了時空,所以我用但是保存下來的你的頭發中提取的dna進行了時空定位,最後找到你在這裏。”


    “……你為什麽找我?”


    “趙佳妍,我……”李家城漲紅了臉。“因為,我,我……我喜歡你。”


    “?”


    “趙佳妍,跟我迴去吧。我帶了足夠我們兩個人迴到2006年前後十年中任意一個時間點的燃料。你選定一個時間,我們一起迴去吧。”


    “……迴去?”


    “是啊,迴去,繼續過你的人生,上高中,考大學,工作,然後……然後給我追求你的機會。趙佳妍,我一直……一直很喜歡你。”


    佳妍看住李家城真誠的表情。


    “怎麽啦?”李家城鼓起勇氣,悄悄抓住了佳妍的手。


    佳妍卻不動聲色地抽了迴來。


    “難道你不想迴去?”李家城色變。“我保證,我不會告訴任何人這其中地任何細節,也不會因為是我把力帶迴來就威脅你一定要接受我的追求。佳妍,我隻是想帶離迴去。別猶豫了,我的燃料可以在三天裏麵使用,你處理一下你……你‘現在’這裏的事情,然後跟我迴去吧。”


    “不。”


    “???”


    “我……不想迴去呢。”佳妍垂眸而笑。


    “……你在這裏已經有了愛人?”李家城看了看她的裝束,“甚至於……小孩?很重要的人?”


    “沒有,都沒有。”佳妍搖頭。


    “那……為什麽?為什麽呢?我無法理解——”


    “我自己也無法理解……這是一個很糟糕的時代呢,沒有民主,沒有現代化,沒有法治體係,也沒有社會保障和醫療衛生設施之類的。人們,隨時遊走在生和死之間,要靠自己赤裸裸的搏鬥,或是與生俱來的階級來保護自己,不得不成為習慣似的去殺人,騙人,害人……”


    “那你還不離開?”


    “但是,卻在這裏過了我的一輩子……”佳妍喃喃,“很抱歉,李家城,我不能跟你走。你穿越時空來找我的這份感情,我很感激,也很驚訝,但我沒有辦法迴報你了。……請你一個人迴去吧。我,已經沒有辦法再迴到那個時候的初三學生趙佳妍了。——請你忘了我。”


    佳妍客氣地將李家城請下了車。


    他還是一副難以接受的樣子,起鼓鼓地站在大街上。


    佳妍覺得有點好笑,笑著笑著,伸手去拭,卻拭到了淚。


    真好像……好像一個玩笑,或是一場夢呢。


    夢那頭的少女,隻是無聊借了一堆清穿小說來看,隻是如此而已。


    然後,然後就這樣,過掉了一生。


    馬車漸行漸遠。


    馬車兩邊,乾隆年間的風景,正在變幻它自己的節奏。


    曆史,就這樣沿著馬車的車轍繼續滾下去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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