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哥兒,你做什麽呢?菜都洗好擺在案上了。”


    “吱呀”一聲響,老舊木門自外打開,光線爭先恐後湧進柴房,灰撲撲的屋子瞬間亮堂。


    來人一身暗黃色短褂長褲,眉心紅痕鮮豔,兩腮白嫩圓潤,搭在門上的手脖子上戴著一雙鋥亮的牡丹銀鐲,足有半指寬。


    來人正是李夏陽。


    李朔月臉色難看,深覺自己倒了血黴,死後還不得安生,黃泉路上還要見到他。


    “月哥兒,發什麽呆呢?”


    圓潤的麵龐稚氣未脫,一雙水杏眼單純懵懂,腦袋上無一絲白發,這人竟還是未出閣的哥兒打扮!


    李朔月心下駭然,暗自環顧四周,堆得半人高的木柴堆,打滿補丁的褐色薄被,床頭掉漆缺角的爛木箱子,周遭物件陳設叫人熟悉又陌生。


    這不是將人扒皮抽骨下油鍋的閻羅殿,是他住了二十年的李家柴屋!


    事情怎麽發展到了這個地步,他不僅沒死還迴到了數年前,就連李夏陽都突然變得年輕。


    “快別發呆了。”李夏陽叫不動人,隻好扯住他哥的袖子往外走,“娘和爹快迴來了,你動作快點,別惹娘生氣。”


    李朔月還在愣神,一下子就被李夏陽拽出了柴房。


    柴屋對麵是灶房,灶房旁邊的菜地綠油油十分茂盛,不遠處兩張大竹篾鋪滿春菜,後院傳來雞鴨啄食和豬的哼叫聲,熟悉感再次湧上心頭,這就是李家的院子。


    怪事叫人摸不著頭腦,李朔月腦子亂糟糟。


    將人推進灶房後,李夏陽抱起院子裏的草筐子往後院去,走到狗窩前又想起李朔月呆傻的樣子,隨又退迴去叮囑:“我去喂雞鴨,你動作麻利點,最多再有一刻鍾,爹娘就迴來了。”


    “吃不到熱飯熱菜,娘會生氣的。”


    “知道了。”李朔月木然應下,轉身進屋炒菜。


    數年前還有一個惡毒後娘要他伺候呢。


    李朔月神遊天外,手下活卻一點不落,添水燒鍋,炒菜燒湯熱饅頭,前前後後也不過用了一刻鍾,這些活他從五歲就開始幹,一直幹到二十歲。


    葫蘆瓢在水缸裏搖擺,平靜的水麵泛起一陣陣細小的漣漪。


    腦子裏緊繃的弦鬆不下來,李朔月挪到水缸前,透過昏暗水影觀察自己的臉。


    李夏陽年輕了,那他是不是也年輕了?


    斑駁水影裏的哥兒麵頰凹陷,一臉窮苦相。臉蛋不過巴掌大,眉眼怯弱,連正眼看人都不敢。


    李朔月忍不住撫摸自己幹瘦的臉頰,王桂香未將他賣進花樓時,他便是這副模樣。


    一轉眼,他竟然迴到了自己年輕的時候,從未聽過如此駭人聽聞之事。狠狠擰了把大腿肉,他疼得一哆嗦,一時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老天爺終於開了眼,見他可憐的連個收屍上墳的人都沒有,這才開恩讓他重活一迴。


    屋外狗吠人聲嘈雜,是他爹李有財和後娘王桂香迴來了。


    “汪汪汪。”李夏陽正在屋裏縫手帕,一聽見狗叫,便起身出門迎他爹娘。


    “爹,娘,迴來了。”


    “陽哥兒,帕子賣出去了沒?”王桂香放下鋤頭,直起腰捶了捶,在地裏忙活了一天,這老腰就有些受不住。


    “全賣出了,掙了足足二百文呢。秀坊跑堂的小二叫我下迴還去他家賣呢。”李夏陽揚起下下巴,神情滿是得意。


    “好好好,我們陽哥兒出息了,竟掙了這麽多錢。”


    尋常漢子扛一天大包不過掙上四五十文,她家哥兒可不得了,王桂香樂得合不攏嘴。


    “東邊的雜貨鋪子今日沒開門,張阿嬤又急著走,便沒買到鹽。”


    “不礙事,明天叫這爹去西市看看。再割二斤肉,迴來給你汆肉丸子吃。”


    “成,我明早去,趕晌午迴來。”


    李有財應了一聲,臉上掛起淡淡地笑,獨自蹲在柿子樹下清理鋤頭上的泥。


    “娘,錢給你。”


    “你自己留著,往後繡帕子還得買彩線娟布,手裏有錢才好周轉。”


    ……


    院子裏熱熱鬧鬧,李朔月躲在灶房裏,聽得一清二楚。


    李夏陽不用幹粗活,小時候去學堂念書,長大了跟著村裏地繡娘繡花,現如今繡花掙的錢連漢子都比不上了。


    李朔月低頭看自己的手,明明他才十八,指腹卻如同田間耕種的老漢一般,粗糙、幹癟、變了形,布滿大大小小的老繭,摸起來比門外老柿子樹的皮還糙。


    他這一雙手,別說繡花,怕是連針都捏不住。


    這就是有娘和沒娘的區別,李朔月強咽下喉中酸澀,抹了把眼淚,不敢再往下想。


    “飯怎麽還不見好,做個飯都不利索,存心氣我是不是。”


    五髒廟早早就開始鬧騰,等了半天卻還不見飯菜端出來,王桂香高聲嗬斥,這吃白食的真是個懶骨頭,不過自家小哥兒還在,話不好說的太重。


    “好、好了。”李朔月急忙應聲,隨後將飯菜端到堂屋擺正,站在王桂香身後惴惴不安,不敢坐也不敢走。


    “還不快滾,站在這當瘟神?”王桂香一把將人推開,雙手叉腰罵起來:“幹點活磨磨蹭蹭,非得叫人罵幾句才知道幹活,顯得我潑辣蠻不講理。”


    王桂香手筋極大,李朔月踉蹌後退,沒停住,一屁股跌倒在地,神情惶恐不敢接話。


    “好了娘,快吃吧,你和他較什麽勁啊。”李夏陽急忙拉著老娘吃飯,急忙朝李朔月使眼色。


    “別在這杵著礙眼,趕緊去煮豬食,沒聽見老母豬哼哼討食吃?”


    豬食得單獨煮,這會兒聞見飯味卻不見吃食,自然得鬧騰起來。


    “我、我現在、就、就去。”李朔月急忙往外跑,一路上腿都是軟的,胸口砰砰直跳,惶恐的心情久久難以平複,時隔多年,一見到王桂香,他還是止不住害怕。


    這個女人欺壓毆打他二十年,最後還將他賣進花樓掙了二十兩銀子,李朔月比誰都恨他。


    將麥麩芋頭倒進鍋裏煮,李朔月悶悶不樂,這樣的日子也不知何時是個頭。


    *


    喂完老母豬,堂屋已沒了人,方桌上隻餘下空空蕩蕩的碗碟和半個吃剩下的糙麵饅頭,碗碟幹淨的連個菜汁都沒剩。


    沒有任何挑剔的餘地,李朔月揉著發疼的肚子,先將碗碟收進灶房,而後才坐在燒火的小木凳上,就著整瓢涼水吃糙饅頭。


    糙饅頭是由黑麵和白麵混起來蒸的,李家放的黑麵白麵各一半,不如白麵饅頭暄軟,農家人,哪有天天吃的起白麵饅頭的。


    晚食隻有半塊饅頭,李朔月吃的很仔細。


    王桂香進灶房提熱水,看見窩在灶房李朔月,火騰一下冒上腦門,今天的菜也不知道放了多少鹽,齁鹹齁鹹,鹽這金貴東西,怎麽能這樣糟蹋?


    一斤鹽八十文,她的陽哥兒得繡四張帕子,可不容易呢。


    王桂香兩步走到人跟前,粗暴拽起包頭發的破布巾在他腦袋頂上狠扇了兩下,口中罵罵咧咧:


    “連個菜也不會做,賤胚子,放那麽多鹽,齁死人了。”


    “鹽多金貴,賣了你這賤胚子都買不了一斤。”


    “果然不是自己的種,心不和自己在一處,醃臢東西,怎麽沒和你早死的娘死在一處,偏來禍害別人。”


    “大的沒臉沒皮,是隻騷狐狸,小的還是個懶骨頭,成日吃我的血汗錢。”


    極重的幾巴掌仿佛能削掉頭皮,李朔月腦中嗡鳴,臉色煞白,連站也站不穩。


    若是尋常人,挨打挨罵不說還手也要跑,可李朔月傻的像根木頭,杵在原地一動不動。


    快跑,快跑,逃跑的念頭在心底咆哮,可一想到曾經的躲閃換來的變本加厲的毆打,李朔月腿如灌了鉛,重的動也動不了。


    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


    “娘,好了嗎?要不要我來幫你啊?”


    “這就來,這就來。”


    手都打疼了,王桂香又低聲罵了幾句,將手心裏的斷發扔進腳底踩了踩,心情才舒暢了些,拎著打好的熱水出了門。


    李有財站在灶房外,聽見了裏麵的動靜,王桂香提著水出來時,他嘴唇嚅囁了一會兒,到底沒說出話來。


    人人都說有了後娘就有了後爹,這話當真不假,他是李有財的親生孩子,可他挨打時李有財從未替他說過好話。


    李朔月隻當爹跟娘一起死了。


    外頭徹底沒了聲,李朔月這會才敢抬起衣袖擦眼淚,他眼眶紅的厲害,神情分外麻木,整個人仿佛死了一遭。


    從小到大,挨打的次數比他吃飯的次數還要多。


    過了半刻鍾,肚子叫了起來,李朔月垂眸,才想起來手裏還有半塊吃了兩口的糙饅頭。


    *


    受是雙?(星),正文懷但是不生,番外會有崽崽,雙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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