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康二十四年除夕,山陽城花燈遍布,處處張燈結彩,一片好氣象。


    芙蓉巷與胭脂巷更是鑼鼓喧天、笙歌鼎沸,整條巷子都香氣撲鼻、珠光寶氣。換了新裳的奴仆發上帶簪花,朝過往的行人吆喝:“咱們添香館的公子今日梳攏,我家主人心善,與來往行人贈些銅錢豆包,共同沾沾福氣!”


    “也望諸位多贈與咱們公子幾句好話,盼他無病無災、福祿永壽。”


    添香館半月前放出了消息,今日後院門口早早排起了長隊。


    七八個大漢手拎半人高的狼牙棒,立在分發銅錢與豆包的人的兩側,神情嚴肅,仿若門神。


    來的大多是些身無分文的成日討飯的人,隻需說兩句討好的話,便能得兩文錢與三指大小的甜豆包,對他們這些身無分人來說,自然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想要哄搶鬧事的,一看那幾個威武的漢子,什麽心思也都消解了。


    至於是對公子還是對娼妓說好話,無關緊要。


    添香館一樓的牡丹堂內,滿室燈火,飛紅翠舞,處處掛紅絛、係喜球,台下十幾桌座無虛席,皆推杯換盞,把酒言歡。


    正前方台上,七八個歌姬披紅衫,梳飛天髻,腳步輕盈在台上跳樂舞,體如遊龍,袖如素蜿,叫人稱讚。


    婢女哥侍端美酒佳肴魚貫而入,樓裏的姑娘哥兒也在此處挑選心儀的漢子,共度良宵。


    四樓上房內,李朔月端坐於梨木梳妝鏡前,任由幾個婆子老嬤給他描眉點妝。


    這銅鏡源自外域小國,能叫人看的清清楚楚。李朔月定定看著鏡中眉目如畫唇如點漆的哥兒,一陣陣恍惚。


    他身穿紅嫁衣,頭戴鳳冠,兩耳上帶了紅玉墜,眉間的哥兒紅痕描繪成了蘭花,鎖骨上烙了兩朵粉色桃花。


    婆子給他添上豔色的唇脂,這新嫁夫郎的妝便成了。


    牡丹堂內的賓客早已等到不耐煩,他們一擲千金可不是為了看這些平平無奇的舞,幾個漢子吆喝著要一睹芳容,柳尋芳帶了姑娘前去安撫。


    不消一刻鍾,堂內的樂音停下,而後一陣悠揚婉轉的琴音傳來,既旖旎綿邈又清新明快,熱烈奔放又深摯纏綿?,滿堂皆靜,眾人隻愣愣聽那琴音。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待那琴音消散,吟誦停止,眾人還迴不過神來,仿佛各個都沉浸在曼妙喜悅的意境內。


    “不愧是琴公子,竟這般叫人如癡如醉、流連忘返……”


    “這般琴技,與那京都名妓——又如何?”


    “定然是山陽葉嘉更勝一籌!”


    ……


    眾人議論紛紛之際,宋秋實親自到四樓攙扶著李朔月,款步朝堂內走去。


    三樓的葉嘉自門縫中看見那身紅衣,猛地別過臉去,麵色慘白,他終究是助紂為虐,行了這等荒唐可笑之事。


    觀棋擔憂道:“公子,歇歇吧。”


    “竹棲跟過去,能成嗎?”


    “有雨哥兒看著,他身邊還有那許多的丫鬟婆子——”


    “他是替我受的苦,觀棋,你說,我日後要如何還他?”


    ……


    李朔月一身鳳冠霞帔,未戴紅蓋頭,柳尋芳見著了,過去扶他,笑著稱讚:“果真人靠衣裳馬靠鞍,嘉哥兒這一身,倒像是天上的仙子下凡來。”


    “可不是呢,今日隻描眉點了唇脂,連粉都沒多擦。”宋秋實笑道。


    李朔月在兩人的攙扶下上了圓台,他立在中央,左手是宋秋實,右手是柳尋芳。


    未曾見過這等天仙似的美人,好幾個漢子眼睛瞪直了,酒也顧不得喝,恨不得將眼睛都黏在那人身上。


    柳尋芳笑道:“各位貴客,多謝今日撥冗前來參加小哥兒的梳攏宴,我們嘉哥兒打小便才藝雙絕,養到身邊十二載,才長成了這這副暖玉般的通透模樣,眨眼間便到了梳攏的年紀,我這個媽媽自然是有千萬般不舍。”


    話到情深處,柳尋芳垂頭拿帕子拭掉眼角的淚,嗚咽幾聲,又啞著嗓子道:“不過哥兒年紀漸長,總要替他尋個知情識趣的暖心人,好度過那孤枕難眠的夜。”


    “哥兒尚且青澀,諸位可要多多憐惜。”


    打量的、貪婪地、好奇地……源源不斷的目光從四麵八方湧來,台下一張張急色的麵孔,逐漸模糊起來。


    他曾無數次幻想過與陳展的親事,新郎官騎著馬來迎親,牽過他的手,一步步走出淤泥深潭。


    可他第一次穿鳳冠霞帔是在青樓,第一次拜天地是同恩客,多麽諷刺,多麽荒唐!


    “今日是嘉哥兒洞房花燭,我與芳娘也想替他尋個好漢子。”


    宋秋實接過話茬:“今日諸位都可來爭上一爭。”


    “我先來,我出二十朵金花,要與這妙人兒春宵一度。”一手執折扇的人喊。


    一朵金花十兩銀,一片金葉五兩銀,樓中客多是山陽城的顯貴豪紳,自然不缺那些銀兩,紛紛一擲千金,爭相喊出價來。


    “二十朵怎配得上這等天香國色?我出四十朵,再添十五朵金葉子,贈與美人買脂粉。”


    “八十朵,沒有這等身價,憑什麽敢與美人共度春宵?”


    “一百朵……”


    ……


    樓中嫖客你爭我搶,很快便從二十朵漲到了三百七十朵,最後二樓中一小房間裏的小廝出來高聲喊:“過往行商的崔老爺,願出五百朵金花與美人吃酒,再出一百朵金葉贈與美人買脂粉。”


    此話一出,滿室寂靜,出口便是五千五百,實非常人之舉,家中即便非富即貴,也大多出身顯赫。


    許多人在這般天價麵前也消了心思,五千五百兩,拿來狎妓,著實貴了些,不若等日後風頭過去了,再來這尋芳館。


    再無人肯加價,宋秋實了然,踏出一步,朝眾人道:“多謝各位貴客捧場,想來今日嘉哥兒已覓得良人。”


    柳尋芳又說了幾句客套話,而後道:“不知崔老爺可能紆尊降貴下樓走一趟,我家哥兒年紀輕又命苦,我二人不想虧待他去,可能煩勞老爺,同我家哥兒拜個天地?”


    片刻後,那漢子帶了麵具,由小廝引著,走到李朔月身側。


    雨哥兒上前,將紅繡球交至二人手中。


    宋秋實笑道:“勞煩崔老爺。”


    那漢子道:“無妨。”


    “一拜天地。”


    倆人彎腰朝朝堂內拜。


    “二拜賓客。”


    倆人再拜。


    “夫夫對拜。”


    倆人互相彎腰,行了禮。


    “禮成,送入洞房——”


    那漢子聽了這句,便直接將李朔月攔腰抱起,由雨哥兒引著,上了四樓另一間布置好的新房。


    倆人進屋後,門便合上,那漢子倒了合巹酒,問:“嘉哥兒可能飲酒?”


    李朔月接過酒,低聲道:“多謝崔郎。”


    飲完交杯酒,那漢子便道:“春宵苦短,咱們這便就寢吧。”


    “好。”


    紅賬垂落,紅燭燃至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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