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一直這樣拖迴去,怕是還沒出村子,便已進氣多出氣少了。”


    吳二眉頭一皺,甩開了李朔月的衣袖。


    吳婆子停住腳,雙眉不自覺收緊,麵上浮現出厭惡:“早知是個不識抬舉的,我當初就不該收他。”


    “吳二,你背上他,別叫他死了。”


    撂下話,吳婆子頭也不迴地往前走,趙大急忙跟上。


    吳二瞟了眼暈倒在地滿身是血的李朔月,不情不願地將人背到肩上。也不知流了多少血,外袍都黏糊糊的。


    趙大蒼蠅似的搓手,黏在吳婆子身旁,打探道:“吳嬸子,這人你迴去打算怎麽著啊?”


    “呸!小浪蹄子,枉費我一番苦心。”吳婆子啐了口,又迴頭剜了眼背人的吳二,煩躁道:“還能怎麽著?不聽使喚的東西,這輩子都別想抬頭做人。”


    “明日我便將他賣進勾欄,是生是死,全靠自己的造化。”


    “吳嬸子說得是。”趙大為難道,“他也算我一個舊相識,吳嬸子發發善心,將他賣與我可成?”


    “你?”吳婆子眯起細眼將人從頭到腳打量一番,挑剔道:“也成,你拿五十兩銀子來,便叫他跟著你走吧。”


    “五十兩?!”趙大愁眉苦臉,“便是將我賣了,都湊不齊五十兩。”


    “依照李氏這副姿色,我要五十兩都是便宜你。”


    “少一分錢都不成。”


    吳婆子抬起頭,一副不欲與之多說的模樣。


    老虔婆,買人才要了幾兩,也好意思朝他大開口。


    趙大心中暗罵,轉頭又一想,吳婆子將人賣進樓裏,對他才更有好處,說不定還能演一出“救風塵”,叫這人對自己芳心暗許也說不準。


    “吳嬸子,你這價太高,有這錢,我都能請十迴花魁娘子了。”


    “你小子,別以為我看不出來……”


    ……


    倆人好一頓拉扯,即便到了清水縣,吳婆子都沒讓一分價。


    趙大常年在燕春樓,見過多少好姿色的哥兒姑娘,如今對一個李氏念念不忘,何其古怪?


    想來這李氏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既然如此,她更不能輕易發賣了去。


    一進城門,吳二身後的漢子就開口道:“吳二哥,他又流血了。”


    “要不送進藥鋪讓郎中瞧瞧,這樣下去,怕不是要血盡而亡。”


    吳婆子與趙大齊齊看過來,那漢子忽地感受到一陣寒意,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往幾個漢子身後退去。


    吳二轉了個身,看見自己方才走過的路上多了許多血跡,他猶豫片刻,道:“不如還是給瞧瞧,總不能叫我一路上扛個死人迴來吧?”


    “這該死的小孽障,真真是克我來了。”吳婆子惱怒地看了眼吳二,道:“走,尋家鋪子給他瞧瞧,真死了,我可賠大發了。”


    幾人去了最近的壽安堂。


    “堂裏可有郎中看診?”趙大揚聲問。


    碾藥的童子抬起頭,“郎中正與客人在內室診治,幾位稍等片刻。”


    小藥童見幾人不說話,正欲收迴目光,餘光卻忽然瞥見門檻處那團幽暗的血跡,他擱下藥杵鑽出來,道:“受了什麽傷?怎麽流了這麽多血?”


    他轉悠到吳二身後,一見著漢子背上滿身是血的人,驚恐地瞪大眼睛,立即張開嘴巴揚起嗓子喊:“不好啦爺爺,外麵這人快死啦!”


    說著,飛快跑進內室,那刺耳的叫喊仿佛還在幾人耳邊迴蕩。


    “吵什麽?誰快死了?”胡子花白的老頭瞪眼,斥責孫兒,“毛毛躁躁的,人在哪呢?”


    “就在他背上呢。”


    吳二將人放到地上,微微活動下肩頸,道:“就是他,快看看還能不能治。”


    “老郎中,可得給好好看呢,我花了五十兩銀子買的,不能就這樣死了。”


    吳婆子出聲叮囑。


    老郎中還未出聲,方才看病被打擾的幾人自內室出來,為首的夫郎穿了身墨綠色繡四君子的華服,發髻微挽,別了根金簪,身後跟了兩哥兒兩姑娘四個仆從。


    為首的夫郎朝老郎中微微頷首,並無被打擾的不快。


    出門前,鬼使神差地,那夫郎迴首看了眼,瞥見地上哥兒的容貌,身形停了半息,囑咐身側的婢女:“繡裳,去打探打探那哥兒的身份。”


    繡裳低聲應了句:“是。”


    一行人這便走了。


    堂內,老郎中斥責:“怎麽把人放在這,地上寒涼,快背進來。”


    室內幾個藥童忙進忙出,熬藥的熬藥,燒水的燒水,端出來一盆又一盆血水。


    半個時辰後,老大夫大汗淋漓走出來,飲了口茶道:“穢物已排淨,血崩也止住了,隻是氣血兩虧、腎氣虛弱,日後再不能生養。”


    “好好養著,或能活過而立之年。”


    日後不能生養,吳婆子更歇了要給兒子納妾的心思,便道:“那便請郎中開兩劑藥,我迴去叫人熬煮給他喝。”


    明日就將人賣了,省得沾染她一身晦氣。


    —


    一個時辰後,繡裳提裙進了福滿客棧三樓的上房,朝綠衣華服的夫郎道:“叫李朔月,是清水縣燕子村人。親娘十七年前就死了,他爹娶了新婦,生了弟弟……”


    宋秋實把玩著手中的白玉骨扇,漫不經心地聽李朔月的過往生平,最後隻道:“將人買下來。”


    繡裳一愣,問:“那婦人坐地起價,開口便要一百五十兩。”


    “給她就成。”


    “公子,你是想?”


    宋秋實緩緩笑了下,“繡裳,你說那張臉同他有幾分像?”


    “奴婢覺得,有八分。”繡裳思索後,又道:“隻有臉像,神韻並不像。”


    “無妨,隻臉像便可遇不可求。”


    —


    “你醒了?”


    再睜開眼,李朔月瞧見一張圓潤帶著稚氣的臉,小哥兒見他不答,拿濕帕子潤了潤他的唇角,自顧自道:“我們家公子救了你,那老婆子心真黑,要了足足一百五十兩銀子呢。”


    還沒死嗎?李朔月自嘲地笑了下,他竟然能賣出一百五十兩的天價,當真不便宜,他口齒不清問:“救我……救我做什麽……”


    世上哪有好心人,會平白無故救他。


    他身上還有什麽好圖謀的?


    “我哪裏知曉公子的想法?”小哥兒癟癟嘴道:“我叫墨韻,公子讓我來伺候你。我會好好看著你,你休想耍些歪腦筋。”


    溫熱的淚珠飛快順眼角滑下,李朔月身心絕望到了極點,不用這小哥兒說,他也知曉為何救他,無非是看重他的姿色,想要豢養起來,日後當成雀鳥送給權貴,博一個前程。


    兜兜轉轉,他還是成了人家養在籠裏的雀鳥。


    墨韻還要說些什麽,宋秋實已進了屋,他自覺退出去,同繡裳站在一處。


    “繡裳姐姐,公子為何要買下他?”


    “公子自有公子的道理。”繡裳笑道,“屋裏有剛買的玉露團,公子說味道不錯,你快去嚐嚐。”


    墨韻眼睛亮了一瞬,歡喜道:“公子說好吃,那味道一定不錯,我這就去。”


    話音剛落,便風風火火衝出去,繡裳無奈笑笑。


    屋內,宋秋實半坐在床邊,道:“你也算運氣好,叫我遇著了,否則那婆子明日就要將你賣了。”


    李朔月眼眶濕潤,看了這夫郎一眼,絕望道:“落在你手裏,早賣晚賣也沒什麽分別。”


    宋秋實定定看了眼李朔月,半晌忽然笑了,“這話倒也不錯。”


    “罷了,從今往後,你老老實實跟著我,自然不會虧待了你去。”


    “你這名字不好,李朔月,北邊的月亮,太冷了。”宋秋實撫上李朔月的臉,滿意道:“你這臉生得真好,在這地方便是暴殄天物。我替你改個名,從今往後就叫葉嘉,嘉有口碑載道、德才兼備之意,是個好名字。”


    “行了,郎中說你傷了身子,好好將養著吧。”


    宋秋實欲要離開,李朔月忽然拽住他的衣角,虛弱地懇求:“你能不能,能不能救救我的小羊?”


    —


    半日後,李朔月抱著小黑毛茸茸又血淋淋的腦袋,泣不成聲。


    “是你的羊嗎?”繡裳道,“我們在街巷的肉鋪子遇著的,那屠戶說,昨日收了羊便宰殺分割,今日晌午已經賣完了,隻剩下一個羊首,迴去準備喂獵犬的。”


    “啊!!”


    李朔月嚎啕大哭。


    他的小羊,會日日舔他手心的小羊,會用黑乎乎的大眼睛看他的小羊,和他一道睡被窩取暖的小羊,會在漆黑的晚上陪伴他的小羊,就這樣叫人家砍了頭、扒了皮、拆了骨。


    掛在鐵鉤子上,幾百文一斤的叫賣


    陳展帶走了他的追雲,卻將他的小黑送給了別人……


    李朔月哭的哽咽難言,嘴唇忍不住哆嗦起來,苦澀的淚水似決堤的洪水,無窮無盡一般。


    李朔月心都要碎了。


    繡裳這時又撂下幾句:“這羊,是昨日與你一道的趙平從你們村裏人手上收的。”


    說罷便出了屋。


    “這是,這是我的小羊……憑什麽,憑什麽……”


    李朔月渾渾噩噩,身體又滲出了血,短短幾日,他便失去了丈夫、家、孩子、名字、小黑,他愛的,一個接一個離他而去。


    美夢破碎,以這樣令人心碎的方式。


    ……


    墨韻站在屋外,忍不住搓搓肩膀,心道這哭得也忒淒涼瘮人了些,厲鬼哭泣似的,他晚上要睡不好了。


    半個時辰後,那哭聲才轉為小聲嗚咽。而後漸漸沒了聲音。


    又挨了半個時辰,墨韻輕手輕腳進屋,屋裏血腥味極重,分不清是那羊腦袋還是人身上的。


    帳子裏,李朔月已哭昏過去。


    墨韻掀開簾子,見昏過去的人胸膛毫無起伏,半個褥子都被血浸濕,嚇得手腳冰涼,急忙喊:“不好啦,公子,公子,嘉哥兒流血流死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老公喪盡天良,夫郎瘋癲入場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即興美學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即興美學並收藏老公喪盡天良,夫郎瘋癲入場最新章節